第19章 两河流域的献祭-《蓝蝶茶殇:死神在人间的八种形态》

  维克多似乎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内心的每一次波动。

  当她脚步沉重、如同拖着千斤镣铐般走回星纹教会设立的临时营地时,维克多主动迎了上来。

  此刻,他脸上那惯常的、如同精密仪器般冰冷的职业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天悯人的严肃,仿佛一位即将施行艰难手术的医生。

  “博士,我想……您一定看到了那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对吗?”

  维克多的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清。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艾丽莎疲惫的瞳孔,直视她灵魂深处的震撼与恐惧。

  “那个‘胚胎’。您也看到了,它并非静止,它在生长,在脉动。

  “每多一份被污染的记忆被它吸收,每多一个灵魂被彻底吞噬,它的力量就以我们能感知到的速度增强一分。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一旦让它彻底‘成熟’,其所带来的后果,恐怕远不止是我们这几个人被困死在这座地下监狱那么简单。

  “那将是……更宏大、更无法挽回的灾难。”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些经过“记忆抽取治疗”、眼神空洞却暂时摆脱了“呼吸税”折磨的队员,像是在展示他手中筹码的有效性。

  “基于这个严峻的现实,我有一个提议,一个或许能暂时遏制那个胚胎的生长、为我们争取到宝贵时间的办法。

  “但是,这个方法,需要您,伯格曼博士,做出一个……极其艰难的巨大牺牲。”

  “什么……办法?”

  艾丽莎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仅仅是这几个字,就让她感到肺部一阵紧缩。

  “重现古老的仪式。”维克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艾丽莎。

  “在巴比伦乃至更古老的两河流域文明中,当先民们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禁忌知识或恐怖灾祸时,有时会采取一种终极的净化手段——焚书。

  “用最纯净的火焰,彻底净化、毁灭那些带来诅咒的载体,将危险的知识归于虚无。”

  他的手指抬起,清晰地指向艾丽莎随身携带的、那个鼓鼓囊囊的皮质野外记录包。

  以及马克西姆背包里那些厚厚的、写满观测数据的记录本、精心绘制的墓道结构素描图。

  甚至还包括那些数码相机备用的、存储着此次探险几乎所有影像资料的存储卡。

  “烧掉它们。就是现在。烧掉所有关于这次巴比伦泥板发掘、关于这块被诅咒的泥板本身、关于这个精确坐标点的一切文字、图像记录!

  “让这些被污染的知识,彻底回归于火焰,如同失控的河流最终回归于孕育它也埋葬它的泥土。

  “我们推测,这或许能暂时干扰、甚至切断‘源体’通过这些‘记录’与外界建立的、汲取能量的隐秘通道,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那个正在成长的胚胎。”

  艾丽莎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烧掉……所有记录?那些浸透了她无数个不眠之夜心血的分析笔记?

  那些在极端环境下凭借顽强意志绘制的图纸?

  那些可能蕴含着破解千古之谜关键线索的影像资料?

  那是她学术生命的延伸,是她通往历史真相的桥梁,是她作为考古学家存在的价值证明。

  这个要求,对她而言,无异于逼迫一位画家亲手刺瞎自己的双眼,一位钢琴家亲手斩断自己的手指。

  “这……这太疯狂了……”她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声音微弱得如同梦呓。

  “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看着同伴一步步变成毫无生气的陶俑更疯狂吗?”

  维克多立刻反问,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最后的犹豫。

  “比那个东西成熟之后,可能将灾难蔓延到外界,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更疯狂吗?

  博士,请您清醒一点!知识,如果其存在本身只会导向彻底的毁灭,那么执着于保存它,意义何在?

  “在某些极端情况下,主动的、策略性的‘遗忘’,才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前提!”

  仿佛是为了给维克多冷酷的逻辑加上最沉重的一颗砝码,蜷缩在角落的莎拉恰好在此刻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微弱的呻吟。

  她干裂的嘴唇因为严重失水和缺氧而绽开,渗出了殷红的血丝,在那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马克西姆看向艾丽莎,那双一向坚定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近乎哀求的神色。

  他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但所有的期望和沉重的压力都通过那道目光传递了过来。

  其他几名尚存意识的队员,也默默地将目光投向她。

  他们的命运,他们能否活下去的微弱可能性,仿佛都悬于她接下来的一念之间。

  左臂上,那些诅咒的刺青如同响应着某种召唤,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悸痛,仿佛在催促她,作为“记录者”,去履行那最终被“记录之物”反噬的宿命。

  维克多提出的这个方案,像是一剂明知含有剧毒、却可能是眼前唯一能暂时续命的解药。

  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彻底淹没了她。

  残存的理性在尖声警告,维克多绝不可信,这很可能是一个更深沉的陷阱。

  但感性的、想要保护眼前这些尚且活着的人的本能,却在脑海里发出更尖锐的嘶鸣。

  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机会,哪怕这机会建立在自我毁灭的基础上,也要去尝试。

  为了马克西姆,为了莎拉,为了这些将生命托付给她的人。

  “……好。”

  这个字,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用尽了她灵魂中最后一丝力气,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肉剥离般的剧痛。

  他们没有选择返回地面,就在这压抑的墓室中央,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马克西姆沉默着,脸色铁青,但他依然动作坚定地将自己那本写满地质观测记录的笔记本、以及手绘的简易地图,郑重地递到了艾丽莎颤抖的手中。

  艾丽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灼热而稀薄的空气,然后睁开,目光变得空洞而决绝。

  她开始动手,将自己那些写满了密密麻麻笔记、画满了各种符号草图的珍贵记录本,还有那些存储着从发掘初期到进入这倒金字塔前所有珍贵照片、扫描数据的备用存储卡,一件件,一页页,如同进行一场缓慢的凌迟,投入了马克西姆用随身携带的少量应急燃料点燃的那簇小小的、却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火焰之中。

  橘红色的火苗猛地蹿升起来,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纸张。边缘迅速卷曲、焦黑,化为飞舞的灰烬。

  塑料材质的存储卡在高温下熔化、变形,散发出刺鼻的化学气味。

  每一页被火焰吞噬,艾丽莎都感觉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子,在她灵魂深处狠狠剜掉一块血肉。

  那是她的青春,她的热情,她毕生追求的缩影,如今在她眼前,伴随着跳跃的火光,化为缕缕青烟和一堆无意义的余烬。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清晰的腥甜味,用疼痛强迫自己不准流泪,不准崩溃。

  维克多始终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观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解读的、复杂难明的光芒。

  火焰燃烧得越来越旺,越来越奇异。

  那些燃烧产生的、本应向上飘散消失的烟雾,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凝聚,在空中形成了一柱不断扭曲、盘旋的、呈现出黏土质感的灰褐色烟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