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供不应求-《被休后,清白人间味》

  成功的喜悦如同滚烫的蜜酒,初尝时酣畅淋漓,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沉重和现实的负担。沈微婉很快便尝到了这甜蜜的代价。

  “热气腾腾”的名声,借着苦力们的口口相传和安儿那无意间的“代言”,如同投石入湖的涟漪,迅速在清冷艰苦的码头区扩散开来。每天清晨,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沉重的家伙什和安儿赶到摊位时,往往已经有三五成群的汉子等在那里了,呵着白气,跺着冻麻的脚,眼睛却热切地盯向她带来的那个鼓囊囊的棉布包袱。

  “沈家娘子,可算来了!老规矩,两个热的!”

  “我先来的!给我仨!今天活儿重!”

  “还有没有?给我留一个啊!”

  开张几乎不需要吆喝。蒸笼一架到泥炉上,火苗刚刚舔舐笼底,第一波窝头还远未热透,摊子前就已经排起了小小的队伍。人们不再仅仅是买一个尝鲜,而是两个、三个地买,有的甚至替相熟的工友捎带。

  那口小小的、锈迹斑斑的薄铁皮蒸笼,一次最多只能放下七八个窝头。往往一笼刚热透,揭开盖子的瞬间,就被眼疾手快的人们一抢而空。后面没买到的只能悻悻地等着下一笼,看着别人捧着热窝头吃得香甜,自己肚里馋虫乱拱,忍不住就要催促。

  “快些啊大姐!这得等到啥时候去?”

  “炉火能不能烧旺点?这热得太慢了!”

  泥炉膛小,为了确保受热均匀且不把窝头底部烤焦,沈微婉不敢塞太多柴火,只能靠细柴慢燃,维持着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一笼窝头从凉到透热,需要不短的时间。这缓慢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汹涌的需求。

  供不应求。

  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沈微婉的背上。

  她必须提前蒸制更多的窝头。原来只蒸一锅带出来,后来变成两锅,现在,她需要在天亮前蒸出整整三锅!近三十个窝头!

  这意味着她需要更早起床。原本就已压缩到极致的睡眠时间,被再次无情剥夺。

  腊月的凌晨,天色黑得如同泼墨,寒气能冻裂石头。破瓦村的土屋里,油灯亮起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沈微婉几乎是闭着眼睛,凭借本能从冰冷的土炕上挣扎起来。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全身酸痛僵硬的肌肉和骨骼,那条残腿麻木得如同不属于自己,额角的旧伤在冰冷的空气中阵阵抽痛。

  呵气成霜,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和面、揉面、捏制……原本就繁重的准备工作,因为量的增加而变得更加耗时耗力。巨大的陶盆里,面团越来越沉,揉搓它需要耗费惊人的气力,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持续而尖锐的抗议。灶膛里的火需要烧得更久,柴火的消耗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

  她像一个被上紧了发条的傀儡,在昏暗冰冷的灶房里机械地忙碌着。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脑袋因缺觉而嗡嗡作响,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安儿有时会被动静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母亲在微弱灯光下如同鬼魅般忙碌的身影,小声嘟囔一句“娘……”,又沉沉睡去。

  当三锅窝头终于全部蒸好,仔细包裹进厚厚的棉絮包袱里时,天边往往才刚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她匆匆啃几口冰冷的剩窝头当早饭,便又要拖着更加疲惫不堪的身体,拎着沉甸甸的包袱、泥炉、蒸笼,牵着安儿,踏上那条覆满白霜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冰冷之路。

  到了集市,战斗才刚刚开始。

  泥炉的火几乎不能停。她需要不停地添加捡来的碎柴,小心地控制着火候,既不能灭,也不能过旺。一笼窝头热上,她就要立刻开始收钱、招呼客人,同时眼观六路,注意炉火,估算着时间。

  安儿依旧努力地站在小凳子上帮忙打包,但他的速度远远跟不上需求。沈微婉必须自己同时上手。烫手的窝头频繁地从蒸笼转移到油纸,再递到客人手中,她的指尖很快就被烫得发红,甚至起了细小的水泡,冰冷的风一吹,又麻又痛。

  “让一让!让一让!我的我的!”

  “钱收了,窝头呢?”

  “快快快!船鸣笛了!”

  摊子前的人越聚越多,催促声、抱怨声、夹杂着窝头的香气和人们呵出的白雾,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繁忙的压力。她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额头冒汗,也顾不上擦,呼吸急促,胸腔因缺氧和肋骨的疼痛而发闷。

  好几次,因为过度疲劳和缺觉,她在添柴时眼前猛地一黑,差点一头栽进泥炉里!幸亏及时扶住摊子,才勉强稳住身形,惊出一身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要挣脱出来。

  累。

  难以形容的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软和疲惫,仿佛随时都能将她这具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彻底压垮。

  但是,当一天忙碌结束,人群散去,她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收拾摊子,清点那沉甸甸的、装满铜钱的粗布钱袋时,那种巨大的成就感和经济上的回报,又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收入明显增加了。

  不再是之前卖腌菜和布偶时那几个零星的铜板,也不再是第一天卖热窝头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如今,每天都能有几十文,甚至上百文的进项!

  虽然每一文都浸透着血汗和睡眠,但看着瓦罐里的铜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变得沉手,那份踏实感是无法比拟的。这意味着开春的种子钱有了着落,意味着能买点灯油让安儿晚上不那么难过,意味着或许……或许能割一小条肥肉,给安儿熬点油渣改善伙食……

  希望,如同黑暗灶膛里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再微弱,再费力添柴,也顽强地燃烧着,支撑着她熬过一个又一个冰冷疲惫的凌晨,应对着集市上日益增长的需求。

  供不应求是幸福的烦恼,也是极限的压榨。她知道,泥炉和小蒸笼的极限就快到了,她个人的极限也快到了。必须要想新的办法。

  但在那之前,她只能咬紧牙关,更早起床,更快揉面,更仔细地照看炉火,在这供不应求的漩涡里,拼命地挣扎向前。

  每一天,都是与体力、时间和寒冷的一场硬仗。而她,别无选择,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提着自己这盏快要熬干的灯油,投入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