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贵妃的血,不是白流的-《李言李语》

  半月后,紫云殿忽传喜讯。

  华贵妃赵明凰有孕了。

  圣旨当日便从乾清宫飞出,金册加身,晋封皇贵妃,待产期间享副后之礼。

  皇帝龙颜大悦,连赏三日休朝,宫中张灯结彩,仿佛新皇子已降生一般。

  各宫嫔妃纷纷前来道贺,脂粉香气几乎要将紫云殿的门槛踏平。

  可苏识站在参政司的廊下,听着柳绿低声禀报,眉心却缓缓蹙起。

  “贵妃近月脉象虚浮,气血两亏,根本无妊。”柳绿压着嗓子,眼神闪烁,“我托人问过太医院轮值的小吏,说张仲言老御医曾三次诊出‘脉滑如珠,似妊非妊’,但每次脉案呈上去,都被内廷朱批强行改为‘确系有喜’。”

  苏识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眸光微敛。

  她早该想到的。

  赵明凰不是远坂凛吗?

  傲娇、好胜、永远不肯认输,哪怕前路是悬崖也要踩着高跟鞋跳下去。

  这样的人,怎会甘心被皇后压一头?

  更不会容忍自己无子无宠的处境。

  她要的不只是宠爱,是名分,是储位,是一锤定音的胜利。

  可没有孩子,怎么夺嫡?

  所以——她造假。

  一场精心策划的假孕风波。

  苏识闭了闭眼,脑海中迅速推演局势:若她此刻揭发,贵妃倒台,但她也会暴露自己掌握太医院脉案的能力,等于向所有人宣告——她能窥探禁地机密。

  届时,皇后必视她为眼中钉,皇帝也不会容忍一个能操控御医记录的宫婢活在身边。

  死局。

  不如……顺势而为。

  她睁开眼,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进湖心:“你去放个消息,就说贵妃胎像不稳,夜夜惊梦,全靠冷宫送来的安神香才能入眠。”

  柳绿一怔:“那香……是皇后亲手调制,专供废妃所用的。”

  “正因如此,才妙。”苏识唇角微扬,冷光掠过眼底,“皇后若停香,便是刻薄寡恩,不顾姐妹情谊;若不停,就等于承认她的香能安胎——天意昭昭,连废妃之物都能护佑龙嗣,岂非坐实了贵妃腹中乃‘天命之子’?”

  柳绿倒吸一口凉气,再看苏识的眼神已带了几分敬畏。

  这哪是掌事姑姑?

  分明是执棋之人,不动声色间,已将两位主子都逼入死角。

  五日后,风向骤变。

  皇后果然下令:停供安神香。

  诏书冷硬如铁,字字斥责“奢靡妄求,不合礼制”,并遣亲信太监暗查紫云殿所焚何香。

  苏识早有准备。

  红药趁夜潜入香房,将原本由皇后赐下的安神香替换为特制伪品——外观一致,香气相近,唯独掺入微量麝香,久燃则损胎气。

  查香太监当场验出堕胎成分,面色大变,火速回禀。

  凤仪宫内,皇后震怒拍案。

  “赵氏欺君罔上,意图乱我皇家血脉!竟敢栽赃于我?!”她声音尖利,几乎撕裂空气,“来人!贵妃即日起闭门思过,削去皇贵妃封号,禁足紫云殿,非召不得出!”

  消息传出,满宫哗然。

  曾几何时,赵明凰风光无限,连皇后都要退让三分。

  如今却因一炉香跌落尘埃,连肚子里的“龙种”都被指为妖孽。

  苏识立于参政司高阁之上,望着远处紫云殿紧闭的宫门,神色未动。

  可她也清楚,赵明凰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当夜三更,一道黑影翻墙而来,是红药。

  她浑身湿透,脸上带着淤青,指甲断裂,显然是拼死闯出。

  “姑姑……”她跪倒在地,颤抖着从贴身衣襟里掏出一封血迹斑斑的信笺,“贵妃……让我交给您。”

  苏识接过信,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歪斜如刀刻的字:

  “她要我死,你也活不成。”

  烛火摇曳,映得那八字猩红如血。

  苏识静静看着,良久未语。

  窗外风雨渐起,吹得窗纸簌簌作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她终于起身,走到案前,研墨,提笔。

  笔尖悬于纸上,微微一顿。

  然后,落下三行药方。

  字迹工整,一如往常。

  可那药名,却令人脊背发寒——

  第一味:断肠草

  第二味:鹤顶红

  第三味:忘忧散

  写罢,她吹干墨迹,合上纸页,放入檀木匣中。

  窗外,一道黑衣身影悄然现身檐角,正是白砚。

  他低头,接住苏识从窗口递出的匣子,转身隐入夜色。

  风止,雨落。

  唯有那一纸药方,静静躺在黑暗里,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刀。

  第44章 贵妃的血,不是白流的(续)

  烛火将熄未熄,檀木匣合拢的刹那,仿佛连命运都被封进了这方寸之间。

  苏识立于窗前,指尖微凉,目光却如寒潭深水,不起波澜。

  她知道,从她写下那三行药方起,便已不再是局外人——她是执火者,是引线人,是将一场假孕丑闻,硬生生扭转为滔天权谋烈焰的幕后推手。

  白砚的身影早已融入夜色,像一缕无声的风掠过宫墙。

  苏识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赵明凰的模样:那个骄傲到宁可粉身碎骨也不肯低头的女人,此刻正被囚于紫云殿中,如同困兽。

  她不会认输,更不会坐以待毙。

  而自己递出的那张纸,不是救赎,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能斩开死局;用不好,便是同归于尽。

  但她赌得起。

  因为——她看得透赵明凰。

  “傲娇、要强、永远不肯示弱……你宁可被人骂毒妇,也不愿被人怜悯。”苏识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丝冷意,“所以,当你‘中毒’而非‘假孕’时,全天下都会觉得,你是受害者。”

  三日后,清晨朝会。

  凤仪宫内,众嫔妃按序跪拜皇后请安。

  赵明凰被两名粗使宫女搀扶着入场,面色惨白如纸,裙裾沾尘,发髻微乱,却仍挺直脊背,一步步踏入大殿中央。

  众人屏息。

  她突然踉跄一步,重重跌倒,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贵妃!”有妃嫔惊叫。

  御医急召而来,诊脉片刻,额头冷汗涔涔:“贵妃体内有剧毒……是‘断续膏’之症!此毒侵蚀经脉,损气伤胎,若非体质极强,早已香消玉殒!”

  满殿哗然。

  “断续膏?”皇帝眉头紧锁,声音沉如雷霆,“此药乃军中秘制,专用于重伤将士续筋接骨,严禁私传!宫中怎会有此物?”

  赵明凰伏地不起,却猛然抬头,泪眼含血,直视皇后:“娘娘……臣妾不知何处得罪于您,竟至于此!您要贬我、禁我,臣妾无话可说……可您为何要在我茶水中下毒?为何要毁我性命,还要污我清白?!”

  她声嘶力竭,一字一句如刀剜心:“有人想借我之腹,栽赃皇后谋害龙嗣!可这毒,来自边关军营!我何来渠道?唯有掌握内廷与外臣往来的您,才做得到!”

  “轰”地一声,整个凤仪宫炸开了锅。

  嫔妃们交头接耳,太监宫女瑟缩退避。

  就连一向稳重的礼部尚书都忍不住低语:“若真从军中流出……此事牵连甚广啊……”

  皇后端坐高位,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悄然渗出,染红了袖口金线绣的凤纹。

  她想开口辩驳,却发现满殿目光皆带疑虑——那曾是她最得意的“仁德”人设,如今却被一剂毒药撕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死寂般的混乱中,苏识静静立于殿角阴影处,一袭素青宫装,宛如旁观者。

  她看着皇后的颤抖,看着赵明凰的癫狂,看着皇帝眼中翻涌的震怒与猜忌。

  她轻轻启唇,声音几不可闻:

  “这局,不是你赢了,是我把火,烧到了你心尖上。”

  风穿殿而过,卷起一角帘幕。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名小太监悄然退下,袖中藏着一张密信——上面只有四个字:

  “药出北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