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萧玦的剑,从不为女人出鞘-《李言李语》

  清晨的霜气尚未散尽,宫道上已有无数脚步匆匆碾过青砖。

  刑部大狱的铁链声一路响到宫门,牵出满朝风云变色。

  “断续膏出自北营戍军药库!”

  “查实了!是九皇子旧部经手流出!”

  “难怪贵妃中毒——这是冲着龙嗣去的啊!”

  流言如刀,在宫墙内外飞蹿。

  苏识站在御前廊下,听着内侍们压低声音传递的消息,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份尚未递出的密档。

  纸页冰冷,却烧着她心头一把火。

  她早该想到的。

  皇后不会任由赵明凰翻盘,更不会让一桩“假孕”丑闻毁掉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贤德之名。

  于是毒来了,罪名也来了——不是后宫争宠,而是谋害皇嗣的大逆。

  而最合适的替罪羊,从来都不是贵妃,而是那个从不参与宫斗、却被皇帝忌惮已久的九皇子萧玦。

  借贵妃之口控诉皇后,再由皇后反手将罪责引向边军旧部……好一招移花接木。

  但她看得清楚:时间对不上。

  断续膏若真从北营流出,经驿站转运入京,至少需二十七日。

  可据她调取的边境雨雪记录,上月连降暴雪,山道封绝整整九天。

  商队通关文牒显示,最近一批合法药材入京是在贵妃“中毒”前三日才抵达——根本来不及炼制成毒、混入茶水。

  逻辑漏洞如针扎眼。

  可当她捧着三份密档走向御前时,掌印太监却冷冷拦住:“九皇子之事,御前不议。”

  一句话,封死了所有正道。

  苏识垂眸,唇角微扬。

  不让我走正道?那我就送一场棋局给你看。

  当夜,冷月悬空。

  白砚悄然潜出宫城,怀中紧贴一只斑驳旧棋匣,匣底夹层里藏着那三份足以翻转乾坤的文书。

  目的地:城西“松雪书肆”——萧玦每月必至之处,非为买书,而是独坐二楼临窗位,执黑子对弈虚空。

  他不爱权斗,却痴迷棋局。

  而苏识知道,棋盘之上,万物皆可推演。

  次日早朝,风动殿旌。

  谁也没料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九皇子竟主动出列。

  他身披玄纹锦袍,面无表情,手中托着一只古朴棋盘,置于丹墀之下。

  “臣请以棋代奏。”

  满殿哗然。

  皇帝眯起眼:“你说什么?”

  萧玦抬首,目光如刃:“断续膏一事,疑点重重。臣愿以黑白子为引,推演此药自北营至宫闱之路线,请陛下与诸公共鉴。”

  他说得平静,却字字如钉入地。

  随即,黑子落下——代表北营药库。

  白子跟进——象征宫中贵妃寝殿。

  灰子穿插其间——为驿站、关卡、人情贿赂之节点。

  他的手指稳定而冷峻,每一落子都附一句简短说明:“暴雪封山九日,物流停滞。”

  “此关吏受贿三两银,放行无批文书车队。”

  “内廷太监周通,月收边商孝敬十二金,专管‘杂药’入库登记。”

  朝臣的脸色随着棋路推进一点点发白。

  礼部尚书额头冒汗,刑部侍郎频频侧目——这些细节,竟与暗查线索完全吻合!

  尤其是最后三子连点,直指皇后身边亲信太监——那条隐秘的贪腐链条,竟被他用一副棋盘生生剖开!

  “荒谬!”左相怒喝,“你凭何断定?不过臆测罢了!”

  萧玦终于抬头,眼神淡漠:“若为臆测,那请诸位解释——为何贵妃‘中毒’之时,北营药库尚存三百斤未启封?又为何,唯一能绕过兵部稽查的私运路线,恰好经过此人堂弟所辖的雁门关卡?”

  死寂。

  皇帝猛地站起,龙袍翻卷:“来人!即刻查抄周通宅邸,封锁内药房出入名录!若有隐瞒,株连九族!”

  圣怒如雷,两名内官当场被拖出大殿。

  百官噤若寒蝉。

  而这一切发生时,苏识始终立于御阶右侧,神色不动,仿佛只是旁观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博弈。

  直到退朝钟响,人群散去。

  一道身影停在她面前。

  玄衣猎猎,剑未出鞘,寒意却已逼人眉睫。

  是萧玦。

  他盯着她,眸光深不见底,像冬夜冻湖下的暗流。

  “你送的不是证据。”他嗓音低哑,一字一顿,“是你亲手布好的局。”

  苏识迎上他的视线,没有退缩,也没有否认。

  风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碎响。

  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以为我看不穿你?”夜色如墨,九皇子府幽深静谧,檐角挑着一弯残月,冷光洒在青石阶上,映出一道孤峭的身影。

  萧玦立于廊下,玄衣猎风,剑未出鞘,却已让整座庭院陷入寒霜般的死寂。

  苏识缓步而入,裙裾拂过落叶,声息极轻,心却如擂鼓。

  她知道这一面迟早会来——当她在朝堂之上,借他之手将那盘棋推至天下人眼前时,便已撕开了彼此之间最后一层薄纱。

  不是盟友,也不是主仆,而是共谋者,是把刀刃共同抵向皇权咽喉的逆臣。

  “你以为我看不穿你?”萧玦开口,声音像从冰窟深处传来。

  风掠过屋脊,吹动他的衣袂,也卷起一片枯叶,轻轻落在肩头。

  他不动,只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剖开,看尽所有算计与野心。

  “你利用赵明凰中毒一事引火烧身,早就算准皇后必反扑,也料定朝廷对边军旧部心存忌惮。”他一字一顿,像是在复盘一场早已布好的杀局,“你本可直接呈递密档,却偏要绕道我这里——因为你需要一个‘意外’,一个能打破帝王心防的‘合理质疑’。而我,是你选中的执棋人。”

  苏识静静听着,没有辩解。

  她说不出“冤枉”,因为她本就不冤。

  良久,她抬眸,直视他:“我要的,从来不是自保。”

  夜风骤紧,檐铃轻颤。

  “我要的是你活到看见太阳那天。”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你若倒下,这宫里,再没人能挡她献祭。”

  而萧玦,是唯一能让这场献祭中断的人。

  因为他不怕死,也不贪权,更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她。

  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以剑相问。

  院中寂静得可怕。远处更鼓三响,天地仿佛凝固。

  萧玦终于动了。

  他右手微扬,一道寒光破空而落,轻巧地插进苏识案前的檀木几上——是一柄无铭短剑,通体乌黑,不见锋刃,却透着凛冽杀意。

  “下次,”他冷冷道,“别用棋盘。”

  “用这个。”

  苏识低头,看着那柄剑。

  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兽,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撕碎一切虚伪与谎言。

  她缓缓伸手,指尖触上剑柄。

  冰冷,坚硬,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就在这一刻,窗外忽有火光跃起,猩红如血,映亮半边天际。

  风送来焦灼的气息。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有人狂奔而来。

  但她没有回头。

  她的手紧紧攥住短剑,指节发白,眼神沉静如渊。

  火光可以烧毁宫殿,也可以照亮真相。

  而现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救火——

  而是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