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她等的不是风,是雷-《李言李语》

  夜风穿廊,冷得刺骨。

  苏识立于内政院偏殿窗前,手中一卷羊皮地图缓缓展开,墨线勾勒出京畿九门与各卫戍营驻地。

  她目光如刀,一寸寸扫过左金吾卫的巡防轨迹——三皇子府周边,兵力密度连续三夜异常攀升,巡逻路线看似松散无序,实则暗合军阵布势之理。

  “护宅防盗?”她指尖轻点图上一处标注,冷笑一声,“这是布阵。”

  不是防卫,是待罚。不是守备,是压境。

  她立刻召来白砚。黑衣暗卫自檐角无声落地,身形如影,跪地不语。

  “你扮作驿卒,混入左金吾卫大营。”苏识将一张伪造的兵部通行符令递出,“查清楚昨夜与副统领密会之人是谁,从何处来,说了什么。”

  白砚接过符令,低声道:“若被识破身份?”

  “那就死在营中。”苏识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你要留个活口,让他亲眼看见你咽气前吐出半句‘兵部有人通敌’。”

  白砚眸光微闪,领命而去。

  苏识转身踱步至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周廷章、崔文谦、赵明渊……一个个圈起,又一一划掉。

  这些人争权夺利,自以为运筹帷幄,却不知自己早已沦为她棋盘上的卒子。

  她不需要立刻揭发。

  真正的杀招,是让他们自己走进陷阱,还觉得自己赢了。

  翌日清晨,柳绿捧着一只朱漆食匣走入内政院。

  “姑姑,御膳房依您吩咐,已将酒肉备妥。”她低声禀报,“药粉掺得极匀,每份不足半钱,饮后只会倦怠嗜睡,三日内便可代谢干净,验不出痕迹。”

  苏识掀开食匣一角,嗅了嗅,点头:“送去左金吾卫值营,就说陛下感念将士辛劳,特赐御膳犒赏。记住了,由三皇子府‘协理采买’的那批军需官亲手接收。”

  柳绿迟疑:“可万一他们不上当……”

  “他们会。”苏识唇角微扬,“人一旦心虚,最怕的就是别人不知道他心虚。越是做贼,越想装君子。而这批酒肉,正是他们用来证明‘清白’的最佳道具——收了,才显得坦荡。”

  她顿了顿,眼神渐冷:“更何况,他们现在正需要一支清醒不了的军队。”

  与此同时,内政院一道公文悄然下发:暂停对三皇子府一切物资调配,理由冠冕堂皇——“核查过往三年采买账目是否合规”。

  此举表面公正无私,实则狠辣至极。

  三皇子若真要起事,临时调度人手、粮草、器械皆需名目支撑。

  如今连一匹布、一口锅都要层层审批,等于是剪断了他的羽翼。

  消息传回宫外,三皇子府果然躁动不安。

  而就在当日午时,赵明凰悄然现身内政院侧门。

  她换下了华贵宫装,只着一袭素色褙子,眉眼间不见往日傲气,反倒透着几分凝重。

  “苏提举。”她压低声音,“我府上的眼线今晨回报——三皇子管家购入三百套素白孝服,另雇了四十余名壮汉,皆以‘守灵仆役’名义登记入府。”

  苏识眸光一凛。

  赵明凰继续道:“先帝忌辰就在三日后。按礼制,百官须齐聚太庙祭拜,宫禁松动,城门启闭频繁。他们打算在那天动手——假传圣体垂危,以‘清君侧’为名,率左金吾卫突入宫门,逼陛下禅位。”

  殿内一时寂静。

  炭火噼啪一声炸响,惊起尘灰。

  良久,苏识忽然笑了。

  不是慌乱,不是震惊,而是那种看穿一切、掌控全局的笑意。

  “那就……让他们‘成功’一半。”她轻声道。

  赵明凰瞳孔微缩:“您说什么?”

  “他们想演一场戏,那就给他们舞台。”苏识缓步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空白奏纸,执笔悬腕,一字一句落下,“让三皇子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让左金吾卫以为自己真是勤王之师,让那些躲在幕后的文官们以为,他们的时代终于来了。”

  她抬眸,目光如刃:“但我不会让他们活着看到结局。”

  赵明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她曾以为苏识只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宫婢,可此刻,对方眼中流转的,分明是操弄生死的从容与冷酷。

  “您到底想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苏识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写满字迹的纸轻轻折起,放入袖中。

  窗外乌云渐聚,压城欲摧。

  风未起,雷将落。

  而她,已站在风暴中心,静候那一声撕裂苍穹的霹雳。

  第102章 她等的不是风,是雷(续)

  夜未深,内政院密室却已如战场中枢。

  烛火摇曳,映得墙上那幅京师布防图宛如蛛网,每一道红线都系着生死命脉。

  苏识端坐案前,指尖轻叩檀木桌沿,节奏沉稳,一如她此刻的心跳——没有一丝波澜。

  她刚刚亲手拟完那份《禁军协防预案》,字字严谨,句句合理,仿佛出自一位忠心耿耿、忧心社稷的内廷重臣之手。

  奏折中条陈分明:先帝忌辰宫禁松动,百官出入频繁,恐有奸佞混入;为保万全,宜调左金吾卫协防东华门,与羽林卫联值守备,互为犄角。

  看似周全,实则毒辣。

  东华门地处宫城东隅,通外城驿道,确属要冲,但远离勤政殿、昭阳宫等权力中枢。

  一旦三皇子率兵入宫,必取中轴线直扑核心——而左金吾卫若被钉死在东华门,便是利刃离鞘,徒有其形。

  更妙的是,这道命令出自“陛下亲信”的内政院提举之手,由她上奏,皇帝毫无怀疑。

  昨夜御前会议,萧玦一言未发,只在她呈递奏折时,眼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准了。

  如今,白砚已率两百暗卫潜伏东华门外,皆换上禁军服饰,腰佩制式长刀,口令统一,连靴底纹路都与羽林卫一致。

  他们不显山露水,只等一声令下,便从阴影中杀出,将那支自以为得计的“勤王之师”尽数吞没。

  “您真敢赌。”萧玦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玄色斗篷未解,眉梢凝着夜露寒霜。

  苏识抬眸,唇角微扬:“我不是在赌。我只是把他们的剧本,改写了最后一幕。”

  她站起身,走到布防图前,指尖划过东华门位置,再缓缓移向太庙方向。

  “他们以为兵临城下就是胜利,却不知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刀锋所指之处,而在人心算计之间。”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三皇子自负智谋,背后又有文官集团撑腰,自认天时地利人和。可他忘了——在这座宫里,谁掌握信息,谁就掌控生死。”

  萧玦静静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这个女人,从不肯依附任何人,甚至连他的庇护都不屑多求。

  她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名刃,不出则已,一出必见血封喉。

  “若皇帝临时变卦呢?”他问。

  苏识笑了,那笑容清冷如月下寒潭。

  “他不会。”她语气笃定,“因为他比谁都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幕后搅动风云。”

  她顿了顿,目光幽深。

  “这场戏,本就是我为他搭的台。他不出面,谁来谢幕?”

  话音落下,窗外一道电光撕裂云层,瞬息照亮她半边侧脸——冷峻、决绝,仿佛执掌天罚的判官。

  柳绿悄然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姑姑,东华门外已布置妥当,暗哨回报,左金吾卫副统领今夜亲自带队巡查东华防务,神色焦躁,似有异动。”

  “来了。”苏识轻声道,眼底燃起幽火,“狐狸终于要出洞了。”

  她转身走向密室深处,取出一只漆黑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铜质令符,刻着双龙盘柱——内政院最高调兵凭证,唯有在“宫变预警”状态下方可启用。

  她的手指抚过令符边缘,冰冷而坚定。

  “告诉白砚……”她低声吩咐,“放他们进来。”

  萧玦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你不怕收不了场?”

  苏识回头,烛火在她眸中跳跃,像一场即将燎原的大火。

  “我从不怕收场。”她淡淡道,“我只怕——雷,不够响。”

  乌云压顶,风未起,雨未落。

  整座皇宫陷入死寂般的等待。

  而在内政院密室高窗之后,一道身影静立如渊,目光穿透黑暗,锁定宫门方向。

  她不再等风。

  她等的,是那一声——足以震碎旧秩序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