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她点的不是灯,是引信-《李言李语》

  天未亮,雷声却已在远空滚过。

  苏识立于内政院密室高窗之后,手中紧握的密报尚带着夜露湿意。

  白砚的字迹如刀刻般冷峻——左金吾卫副将昨夜调动三百精锐,打着“护陵巡防队”旗号,悄然向皇城东侧集结,行踪诡秘,兵器未登记,粮草自筹。

  她指尖轻叩窗棂,目光沉静如古井。

  来了。比预计还快半步。

  但她不惊,也不乱。

  早在三日前,当赵明凰那句“本宫想为先帝诵经”说得太过刻意时,她便已推演出今日之局。

  三皇子蠢蠢欲动,文官集团暗中串联,借先帝忌辰之名、清君侧之由,意图逼宫夺权。

  可笑的是,他们自以为隐秘,殊不知每一步都在她布下的棋盘上行走。

  “柳绿。”她低声唤道。

  门外人影一闪,柳绿悄然而入,神色肃然:“姑姑。”

  “把《军粮稽查异常记录》按原计划送出去。”苏识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交代日常公务,“禁军都尉一份,御史台一份,兵部一份。内容……略有不同。”

  柳绿心头一凛,迅速领会其意。

  这三份记录,表面是查账疏漏,实则是精心编织的罗网——每一处数字偏差、每一笔物资去向,皆埋了钩子。

  届时三方对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被咬住尾巴。

  “是。”她低首退下,脚步无声。

  苏识转身走向案前,取出一只青铜小鼎,点燃安神香。

  袅袅青烟升起,映得她眸光愈发幽深。

  她在等。

  等一场戏开场。

  辰时三刻,礼部奏请皇帝亲赴太庙行祭,按制应启驾出宫。

  然而一道急报自东华门传来:门外有异动,疑似流民聚集。

  皇帝震怒,拍案而起:“朕尚未离殿,便有人胆敢阻驾?来人!备辇,朕亲自去看看!”

  就在此时,殿外一声清冷嗓音响起——

  “父皇若此时出勤政殿,正中贼人‘清君侧’之计。”

  众人回首,只见九皇子萧玦缓步而来,玄甲未卸,剑佩森然。

  他眉目冷峻,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儿臣愿代驾巡视宫门,若有乱党,自当以剑止之。”

  满殿寂静。

  皇帝凝视着他,目光复杂难测。片刻后,终是缓缓颔首:“准。”

  这一幕,早就在苏识预料之中。

  昨夜,她亲笔写下策言,命白砚秘密送达萧玦手中。

  其中一句写道:“帝王最惧的不是叛乱,而是失控的名义。若您父皇亲出,便是承认危机属实;若您代行,则一切仍在掌控之内。”

  她要的,就是这个“掌控感”。

  如今,萧玦成了明面上的监宫者,而真正的控局之人,依旧藏于幕后。

  与此同时,太庙偏殿佛香缭绕。

  赵明凰一身素服跪于蒲团之上,神情哀戚,泪痕未干。

  她低声祝祷,语调悲切:“愿先帝安息,保我大靖江山永固……莫教刀兵起于萧墙之内。”

  话音刚落,一名随侍宫女似不经意地靠近三皇子随从,袖中滑出一枚铜质令牌,悄然塞入其怀中。

  那令牌刻有兵部暗记,编号残缺,正是伪造调兵令的关键凭证。

  做完这一切,赵明凰垂眸敛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退至偏殿无人处,她才勾唇一笑,极轻极冷。

  “你们要演忠臣逼宫?”她对着虚空低语,像是说给看不见的对手听,“那我就替你们把戏台搭得更真些。让天下人都看见——是你们,先动了杀心。”

  风穿殿角,吹动帷幔,如同命运之手掀开一页血色篇章。

  而此刻,内政院深处,苏识正站在布防图前,指尖缓缓划过东华门到太庙之间的路线。

  人数不会少于三百,领头者必是三皇子本人。

  他们会手持伪诏,口称奉旨,要求入宫“护驾”。

  而守门将领,会依预案拖延,称“九皇子监宫,无令不得擅开宫门”。

  但这些,都不是现在该想的事。

  在这座深宫里,真正的权力,不属于执剑者,也不属于坐龙椅的人。

  它属于——那个读懂剧本的人。巳时整,东华门。

  天光已大亮,却压不住漫天翻滚的乌云。

  雷声如战鼓,在宫墙外隆隆回荡。

  三皇子李承曜一身素服未除,披甲于外,腰佩天子赐剑,立于三百“孝子义仆”之前。

  这些人皆着粗麻、手持白幡,看似哀恸赴礼,实则暗藏兵刃于袖中、甲胄裹于麻衣之下。

  “奉旨迎驾!”三皇子声音洪亮,穿透宫门,“父皇祭祖途中受阻,儿臣率忠义之士前来护驾,何故闭门不纳?!”

  守门将领冷汗涔涔,却不敢擅决。

  他只知一道密令自内政院传出:非九皇子亲令,不得启门。

  此刻城楼上旗帜猎猎,禁军列阵森然,弓弩已上弦。

  “殿下恕罪!”将领抱拳高呼,“九皇子监宫,无其手令,末将不敢擅开宫门,请殿下稍候!”

  “监宫?”三皇子冷笑,目光如刀扫过城楼,“谁给他的权力?朕尚未登基,这江山便已易主不成?!”

  话音未落,人群骤然骚动。

  一支伪装成巡防禁军的小队从侧巷疾驰而出,玄甲黑刃,杀气腾腾。

  为首之人面覆铁面具,身形矫健如豹——正是白砚亲自带队。

  他们如利刃切入人群,高呼:“奉九皇子令,缉拿谋逆之徒!”

  刹那间血光迸溅。

  数名带头冲击宫门的壮汉被当场斩首,头颅滚落青石阶前,染红白幡。

  混乱中有人惊叫:“他们是假的!这些‘义仆’身上都藏着短戟!”

  局势瞬间失控。

  百姓奔逃,哭喊声四起,而三皇子亲卫迅速结阵护主。就在此刻——

  破空之声骤响!

  一支羽箭自乱军中激射而出,直取三皇子咽喉。

  那箭势极快,角度刁钻,若中,必死无疑。

  然而,一道黑影自城楼飞身而下。

  寒光一闪,剑出如龙吟。

  萧玦凌空跃起,一剑劈落羽箭,碎羽纷飞如雪。

  他落地无声,长剑斜指地面,玄袍猎猎,眸光冷得仿佛能冻结人心。

  “本王代监宫权,”他缓缓开口,声如寒冰,“尔等聚众逼宫,私藏兵器,意图弑君,罪在不赦。”

  全场死寂。

  三皇子脸色煞白,怒极反笑:“九弟好手段!这才几日,你就敢以监宫自居,连父皇的旨意都不认了?!”

  萧玦不答,只是抬手一挥。

  城门楼上,鼓声骤停。

  取而代之的,是一纸黄绢自空中飘落,正落在三皇子脚边。

  上有朱批御印,赫然是兵部稽查司封印。

  白砚冷冷道:“这是从你心腹家宅搜出的《边关八镇调兵信物清单》,还有……你与北境节度使往来密信的抄录原件。”

  人群哗然。

  三皇子瞳孔猛缩,一脚踢开那纸文书,嘶吼:“栽赃!这是彻头彻尾的栽赃!”

  可没人再听他辩解。

  因为此时,勤政殿内,钟鸣九响,宫门紧闭。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手中正握着另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文书——那份由苏识亲手整理、经御史台加盖骑缝印、兵部紧急呈递的《三皇子私通边将往来书信抄录》。

  殿中烛火摇曳,映着他铁青的脸色。

  而在内政院深处,苏识缓缓合上那本记载着所有布防调度的《京畿戍务辑要》,指尖轻轻拂过封皮上的烫金纹路。

  柳绿颤声问:“九皇子亲身迎敌,会不会……有闪失?”

  苏识摇头,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波澜:“他不是去拼命的,是去‘见证’的。”

  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光,语气温淡,却字字如钉:

  “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刀剑相接之处。”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内侍捧诏狂奔而来,面色惨白,声音发抖:“提举大人!陛下召您……即刻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