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文明的种子-《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

  覆灭黑岩部落的胜利,并未给烈炎部落带来预期的狂喜与喧嚣。

  跟随狩猎王归来的战士们,沉默地将缴获的物资堆放整齐,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丝摆脱了漫长噩梦后的疲惫,以及眼底深处难以消散的、对逝去同伴的哀恸。

  整个部落都笼罩在一种复杂的氛围中——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失落感,源自那个他们熟悉的身影的永远缺席。

  萧御回归后的第一件事,并非是在议事大厅接受众人的朝拜与庆贺,也并非沉浸在私人居所那无法排遣的悲伤里。

  他卸下了染血的战甲,换上了一件普通的、深色鞣皮长袍,洗去了征尘与血污,却洗不掉眉宇间那刻入骨髓的冷峻与眼底那片沉寂的荒原。

  他没有去虞颜那间已然空置的小屋,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过于刺痛的气息。

  而是径直走到了小屋旁,那片原本杂草丛生、略显荒芜的空地上。

  这里,阳光充足,靠近水源,是她生前曾无意中提起过,认为很适合开辟出来,集中种植一些常用草药的地方。

  那时她眼中带着光,描绘着若能如此,部落里寻常的伤痛发热,便能更快得到救治,人人皆可识得几味救命草药的愿景。

  “让部落人人识药……”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风中低回。

  萧御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这片土地,然后,他转身走向工具棚,拿起了一把厚重而古朴的石锄。

  他没有召集任何人帮忙。

  当第一个闻讯而来的族人(或许是阿棠,或许是雷狼)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那位曾经只执着于狩猎与战斗、手握战争权杖如同死神般的狩猎王,此刻,正高高扬起那柄用于劈砍骨头或坚硬泥土的石锄,然后重重地、精准地落下,深深地刨进肥沃的土壤里!

  他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带着一种属于战士的、过于用力的笨拙,但那姿态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狩猎王,您这是……”雷狼忍不住上前,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石锄,“这些粗活,让我们来……”

  萧御没有停下动作,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顺着他冷硬的颌线滑落,滴入新翻的泥土中。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是我的事。”

  短短四个字,堵回了所有试图劝阻或帮忙的人。他们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尊贵的王,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农夫,在这片土地上,一锄一锄地,开垦着。

  泥土被翻起,带着草木根茎断裂的清新气息。杂草被连根拔起,堆在一旁。

  坚硬的土块被石锄敲碎,抚平。他做得极其认真,极其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那高大的身影在春日暖阳下挥汗如雨,与往日纵横沙场的形象判若两人,却奇异地带给围观者一种更深沉的震撼。

  没有人再说话。

  渐渐地,有人默默地去拿了其他的石铲、木耙,开始在不远处,学着萧御的样子,清理更大的区域。他们没有询问,只是用行动表示着无声的支持与理解。

  日复一日。

  萧御仿佛不知疲倦。处理完必要的部落事务,他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这片日益扩大的药圃上。

  他用结实的木桩和韧藤扎起了低矮的篱笆,防止小兽闯入。

  他按照记忆中虞颜偶尔提及的、不同草药的习性,将土地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喜阳的,耐阴的,需水多的,耐干旱的。

  他开始将虞颜小屋里那些她精心收集、晾干的草药种子,以及他从森林、从山谷、甚至从他远征踏过的土地上,凭着她曾描述过的特征,艰难辨认并带回的稀有药草幼苗,小心翼翼地,一一种植下去。

  这个过程,比他面对最凶猛的野兽还要艰难。

  他分不清有些种子细微的差别,不确定埋土的深浅,不懂间苗的疏密。

  他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摸索。

  那双曾经稳如磐石、能精准投出致命长矛的手,在捏起那些细小的种子时,竟会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放弃。

  他蹲在田垄间,用指尖轻轻拨开泥土,将一颗颗希望的种子安置其中,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他会提着水桶,耐心地给每一株幼苗浇灌,观察它们每一天的变化。

  当第一株嫩绿的幼芽破土而出时,这个覆灭了一个部落都未曾动容的男人,竟在原地怔立了许久,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消息在部落里传开。最初的不解和惊讶,逐渐变成了由衷的敬佩和感动。

  人们明白了,狩猎王不是在种地,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埋葬他的悲伤,同时,也让那个曾用生命守护部落的女子,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

  虞颜生前未能完成的愿望,正由这个她深爱的、也曾深爱她的男人,用他最笨拙,却也最执着的方式,一点点变为现实。

  孩子们好奇地跑来围观,看着那些神奇的绿色芽苗。

  有胆大的孩子指着一种叶片呈锯齿状的植物问:“狩猎王,这是什么呀?”

  萧御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那株幼苗,沉默了片刻。

  他的记忆回到了那个养伤的洞穴,她端着药碗,轻声告诉他:“这是白屈菜,叶子捣碎外敷,可以缓解疼痛……”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孩子,以及周围更多好奇的目光,用他那依旧低沉,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声音,缓缓地、清晰地回答:

  “这是白屈菜。叶子捣碎,可以止痛。”

  他又指向旁边另一片刚长出嫩叶的区域:“那是金疮草,治疗外伤止血最好。”

  “那边,是紫云根,能退热。”

  “远处背阴处,我试着种了地衣藓,希望能活……”

  他开始像她曾经那样,将那些宝贵的知识,传授给愿意聆听的人。

  虽然他的讲解远不如她那般生动细致,但那朴实的语言,却带着一种由生命验证过的沉重力量。

  越来越多的人自发来到药圃帮忙,尤其是那些曾被虞颜救治过,或者她的后勤队伍帮助过的妇女。

  她们帮忙除草、浇水,跟着萧御辨识草药。

  这片原本荒芜的土地,渐渐变成了部落里一个新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中心。

  萧御站在初具规模的药圃中央,看着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的、深浅不一的绿色。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与他记忆中她身上常常带着的草药清香,隐隐重合。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这片承载着无尽思念与新生希望的药圃上。

  他没有用泪水与哀嚎纪念她,而是用泥土与种子,将她的智慧、她的愿望、她的精神,深深地植入了烈炎部落的血脉与土地之中。

  文明的种子,在这片用爱与血浇灌的莽荒大地上,破土而出,静待参天。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深沉、最永恒的告别与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