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讲个古窑里的事-《小时候即想听又怕听的鬼故事集》

  景德镇往南三十里的凤凰山脚下,有座废弃了半个多世纪的古窑,当地人称之为。窑身早已被荒草藤蔓吞噬,仅存的窑口像一只空洞的眼睛,日夜凝视着这片寂静的山谷。每逢雨夜,窑口便会渗出细密的水珠,老窑工说那是古窑在流泪。

  老辈人相传,这座古窑最后一次开窑是在民国三十七年的中秋。那时窑主重金请来一位神秘的把桩师傅,姓顾,名已失传,工坊里的人都尊称他顾师傅。顾师傅祖上七代都是窑工,据说他掌握着失传已久的绝技,能烧出雨过天青这等绝色。可就在那窑瓷器即将出窑的黎明,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席卷了整个窑场,顾师傅为抢救即将出窑的瓷器,葬身火海。

  自那以后,这座古窑就变得邪性起来。每逢月圆之夜,窑口会透出诡异的红光,像是有人在烧窑。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深夜路过的人常能听见窑内传出拉坯的声响,还有人曾在窑口捡到过几片瓷片,那釉色竟是失传多年的祭红釉。

  那是顾师傅的魂魄还在窑里烧瓷啊。年过九旬的老窑工颤巍巍地说,浑浊的眼中泛着泪光。

  今年谷雨时节,故宫博物院陶瓷研究所的沈墨教授带队来到景德镇,专程考察这座传说中的古窑。沈墨研究古代陶瓷三十余载,对失传的窑变技艺尤为痴迷。

  沈教授,那窑子邪门得很!当地向导连连劝阻,去年省考古队进去考察,摄像机里录到的全是鬼影!

  沈墨推了推眼镜,不以为然地笑道:我们搞科研的,还信这些?

  考察队抵达古窑时,正值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古窑斑驳的身影拉得老长。窑身上纵横交错的裂纹,在夕阳下宛如一道道神秘的符咒。

  沈墨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窑壁。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这窑壁竟还带着余温,仿佛刚刚熄火。

  你们感觉到了吗?他回头问助手。

  众人皆摇头。只有随行的老窑工面色凝重,喃喃道:是顾师傅...又在装窑了...

  当晚,考察队在窑场旁的工棚里宿营。深夜,沈墨被一阵奇异的声响惊醒:

  啪...啪...啪...

  是陶轮转动的声音!伴随着这规律的节奏,还有一个苍凉的声音在哼唱着古老的窑工号子。

  沈墨抓起手电冲出工棚。月光下的古窑寂静无声,但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揉泥要如抚婴孩,拉坯要似舞流云...

  就在这时,他看见窑口内隐约现出一个人影。那人正在陶轮前忙碌着,身形矫健,动作行云流水。

  谁在那里?沈墨厉声问道。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围着条沾满泥浆的围裙,眼神却亮如星辰。

  在下姓顾,那人拱手施礼,这座窑的把桩师傅。

  沈墨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不是已经...

  死了?顾师傅苦笑,是啊,死在窑里了。可这窑九龙至尊还没烧成,我走不了啊。

  原来,顾师傅祖传的绝技是要烧制一套九龙至尊御用瓷器,其中最关键的是一对龙凤呈祥大缸。那窑本是要进贡给京城的御用瓷器,谁知开窑前夜,窑场突然起火...

  那火起得蹊跷,顾师傅眼神一暗,是有人蓄意纵火...

  沈墨这才注意到,窑场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模糊的身影,都在默默地忙碌着——和泥的、拉坯的、上釉的...都是当年窑场的工匠。

  他们...也都留在这里?

  顾师傅点头:窑场毁了,大家无处可去,就都留在这儿陪我了。

  这时,一个年轻工匠飘然而至:师傅,钧釉调好了,可以上釉了。

  顾师傅对沈墨拱手:先生既然能看见我们,就是有缘人。可否赏光,看我们烧完这窑瓷器?

  沈墨还没来得及回答,窑火已经燃起。整个窑场顿时热闹起来,工匠们各司其职,一场跨越阴阳的烧窑开始了。

  他看见顾师傅亲自为那对龙凤大缸上釉,手法精妙绝伦。其他工匠也都全神贯注,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就在大缸即将入窑时,异变突生。窑场四周突然阴风大作,那些工匠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不好!顾师傅惊呼,天快亮了!

  沈墨这才发现,东方已经泛白。窑场里的身影越来越淡,窑火也渐渐熄灭。

  先生,顾师傅的身影已经开始透明,帮我们个忙...把我们的骨灰...撒在窑里...让我们...真正烧成这窑瓷器...

  第一缕阳光照进窑场时,古窑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沈墨还站在原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花瓷罐。

  回京后,沈墨查阅了大量古籍,终于在一本明代窑工手记中找到了线索。原来顾师傅祖上曾在永乐年间为皇宫烧制过一套九龙瓷器,其中就有一对龙凤大缸。而那场大火,竟是当地恶霸觊觎顾家的独门秘方所为。

  经过多方寻访,沈墨找到了顾师傅的后人。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取出一本泛黄的族谱:

  先祖为保秘方,宁死不屈。那对龙凤大缸的配方,随他一同葬身火海...

  沈墨带着族谱再访古窑。说也奇怪,他刚走近窑口,窑内就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在一个月圆之夜,沈墨按照古法将顾师傅和工匠们的骨灰撒入窑中。当最后一捧骨灰落下时,窑火重燃,映红了半边天。这一次,他看见顾师傅带领着所有工匠,在月光下完成了那窑瓷器的烧制。

  开窑时,一套精美绝伦的瓷器呈现在眼前,尤其是那对龙凤大缸,釉色流光溢彩,龙飞凤舞,栩栩如生。

  烧成后,顾师傅对着沈墨深深一揖,身影渐渐化作点点星火,融入窑火之中。其他工匠也依次行礼,随之而去。

  从此,古窑再没有传出过诡异的声音。沈墨将这段经历写入学术论文,并促成当地政府对古窑进行保护性修复。

  如今,这里成了陶瓷艺术的圣地。每年顾师傅的忌日,都有陶艺家来此祭窑。老窑工们说,这时总能感觉到,好像有一整个窑厂的工匠在暗中指点。

  古窑幽幽,烧不尽的是匠心独运。那些执着的身影,不是冤魂不散,而是对技艺的永恒守望。

  那对龙凤大缸的真品至今下落不明,但复原品已被国家博物馆收藏。更神奇的是,每逢雨夜,缸身会渗出细密的水珠,老专家说那是窑魂未散,仍在守护着这门千年技艺。而沈墨教授从此专注于古窑研究,有人说常在深夜看见他在实验室里对着那对复原的大缸说话,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知音探讨窑变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