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晒场翻谷与檐下秋声-《乡野奇途》

  秋阳把晒谷场晒得滚烫,金黄的谷粒在竹匾里摊成薄薄一层,被风一吹,掀起细碎的浪。哑女戴着草帽,用木耙轻轻翻动谷粒,木齿划过竹匾,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得勤翻着点,”小虎扛着扁担从粮仓出来,扁担两头挂着空箩筐,“去年就是翻得少了,谷粒潮乎乎的,入仓没几天就长了霉。”他把箩筐往场边一放,拿起另一把木耙,挨着哑女的竹匾翻起来,动作比她快些,却同样仔细,确保每粒谷子都能晒到太阳。

  哑女抬头看他,他的额角沁着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晒得发烫的场地上,瞬间洇成个小湿点。她从竹篮里拿出水壶,拧开盖子递过去,壶里的井水还带着凉意,是早上特意从井里吊上来的。

  小虎接过去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说:“今年的谷子比去年饱满,你看这粒儿,圆滚滚的,压秤。”他捡起一粒谷放在手心,对着太阳照,谷壳透亮,能隐约看见里面饱满的米仁,“脱了壳定是雪白的,比去年的糙米强多了。”

  去年的谷子收得晚,赶上连阴雨,晒得不够透,脱壳后带着点黄皮,煮出来的粥也发黏。哑女当时心疼了好几天,小虎却笑着说“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把最饱满的那些挑出来留作种子,说“今年定能长出好谷子”。

  场边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蹦蹦跳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竹匾里的谷粒,时不时扑棱棱飞下来,在竹匾边啄食散落的谷粒。哑女挥起木耙赶它们,麻雀却不怎么怕,飞开不远又落下,像群调皮的孩子。

  “我去扎个草人。”小虎放下木耙,转身往柴房走。去年他也扎过草人,却扎得歪歪扭扭,胳膊还掉了一只,被麻雀当成了摆设,照样来偷谷粒。这次他找了件旧蓝布衫套在草人身上,还戴了顶破草帽,远远看去,倒真像个人蹲在那里。

  哑女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谷堆上,像幅淡墨画。她想起今早去粮仓取谷种时,看见去年留的种子袋上,他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谷种”两个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谷穗,笨拙却透着股认真劲。

  日头爬到头顶时,谷粒已经晒得半干,摸起来沙沙的响。小虎把谷粒收进箩筐,准备扛去磨坊脱壳。“先磨一小袋尝尝,”他说,“要是好,就把剩下的都磨了,留着过冬吃。”

  哑女帮他把箩筐抬到肩上,看着他稳稳地往村西的磨坊走去,蓝布衫的后襟被汗水湿透,贴在背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两人也是这样扛着谷去磨坊,路滑,他摔了一跤,谷粒撒了一地,他蹲在地上捡了半天,手被碎石划破了也没吭声。

  晒场上的谷粒渐渐收完了,哑女把竹匾摞起来,又用扫帚把场地扫干净。风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是院角那棵新栽的桂花树开了,细碎的黄花藏在叶间,香得人心里发暖。她想起春天栽树时,小虎说“等秋天开花了,就给你做桂花糕”,如今真的开了,香气比去年从张婶家讨的干桂花还浓。

  回到家时,小虎已经从磨坊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刚磨好的新米,白花花的,透着清香。“磨坊的王大爷说,这米能当贡品,”他笑得合不拢嘴,“比去年的白多了,煮出来定是又香又糯。”

  哑女赶紧去灶房烧水,准备蒸新米饭。她往锅里放了两勺新米,又加了些清水,米在水里轻轻晃,像撒了把碎玉。灶膛里的火光跳跃着,映得她脸颊发红,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既期待又欢喜。

  米饭蒸熟时,整个灶房都飘着米香。哑女盛了两碗,白花花的米饭上还冒着热气,咬一口,软糯香甜,比去年的糙米好吃多了。小虎吃得飞快,嘴里还不停念叨:“明早熬粥,加把红豆,你最爱吃的。”

  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金红色。两人坐在檐下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的田野,稻浪翻滚,像片金色的海。风里传来收工的人们的说笑声,还有远处传来的鸡鸣狗吠,混着桂花香,酿出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

  “等收完了秋,咱就去赶集,”小虎忽然说,“给你扯块新布,做件棉袄,去年那件有点薄了。”

  哑女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袖口,他的棉袄袖口已经磨破了边。“先给你做。”她用眼神说。

  小虎挠挠头,没再争,只是把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揣了揣,他的手心暖暖的,像个小暖炉。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光影落在两人身上,忽明忽暗的。

  哑女看着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忽然觉得这晒谷的秋,比去年的更沉,也更暖了。那些曾经的辛苦和笨拙,都变成了此刻碗里的香甜,像这新米一样,在岁月里慢慢沉淀,酿出最踏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