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雨夜话旧-《乡野奇途》

  傍晚的天空像是被墨汁染过,乌云沉沉地压在屋顶,风卷着沙砾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哑女正在灶台前烙饼,面团在她手里转着圈,被擀成薄薄的圆片,贴在烧热的铁锅上,很快就鼓起金黄的泡。小虎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得他脸颊发红,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锅里的饼:“多放两把芝麻,上次你烙的芝麻饼,我能就着吃三碗粥。”

  哑女笑着点头,抓了把芝麻撒在饼上,油星溅起,香气立刻漫了满厨房。这是她跟着张婶学的手艺,刚开始总烙糊,是小虎每次都抢着把糊的吃掉,说“焦的香”,后来练得多了,竟也烙得像模像样。

  “轰隆——”

  雷声在头顶炸开,豆大的雨点紧跟着砸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和院墙上,像是要把整个院子吞没。小虎起身关窗,却见窗玻璃上已经爬满了水流,远处的田野被雨幕笼罩,成了一片模糊的绿。

  “这雨下得邪乎。”小虎抹了把溅在脸上的雨水,“去年这时候也下过一场大雨,把村东头的石桥冲垮了,还是你和我一起去修的。”

  哑女往灶里添了根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亮了她眼底的笑意。她当然记得。那天雨也这么大,两人披着蓑衣在石桥上垒石头,小虎的手被磨破了,她就用布条给他缠上;她的蓑衣漏水,后背湿了一大片,小虎就把自己的蓑衣脱下来给她披上,说“男人淋点雨没事”。

  饼烙好了,哑女用盘子盛出来,芝麻的香混着面香,让人垂涎。两人坐在炕桌旁,就着一碟咸菜喝粥吃饼,雨声和雷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还记得你刚搬来的时候不?”小虎咬了一大口饼,含糊不清地说,“你娘让你跟着李木匠学手艺,你却天天往我家跑,我娘总说‘那丫头是不是看上我家小虎了’。”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伸手拍了他一下。她刚搬来村里时确实胆小,见谁都怕,只有小虎愿意带她去掏鸟窝、摸鱼虾,把最甜的野果留给她。那时候的小虎,就像她黑夜里的一点光,让她慢慢敞开心扉。

  “后来你去镇上读书,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哑女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粥,声音轻得像雨丝,“我娘说,读书人都往城里去,不会惦记咱这穷村子。”

  小虎放下碗,认真地看着她:“我惦记。我每次从镇上回来,都先往你家跑,就想告诉你,先生夸我文章写得好,以后能考功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雨声似乎小了些,雷声也远了。哑女抬起头,撞进他盛满真诚的眼睛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知道小虎没说谎,他书箱里还藏着她送他的那支竹笔,笔杆被摩挲得光滑,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你刻的桃花簪,”哑女忽然开口,指尖轻轻抚过头上的簪子,“比镇上首饰铺的好看。”

  小虎的耳朵一下子红了,挠着头嘿嘿笑:“那是,我刻了好久呢,手上扎了好几个刺。”他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支磨得发亮的竹笛,“这个给你。去年在山上砍竹子做的,总吹不好,你比我聪明,肯定能学会。”

  竹笛是青绿色的,笛身上刻着简单的花纹,和他刻的桃花簪一样,带着笨拙的认真。哑女接过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清越的声音在雨声里散开,像山涧的流水。

  “好听。”小虎眼睛亮了,“等雨停了,我带你去后山,那里的回声大,吹起来更好听。”

  哑女点头,心里却想着,就算不往后山去,就这样坐在炕桌旁,听着雨声,看着他傻笑,也很好。

  雨渐渐小了,雷声彻底消失,只有屋檐上的水还在哗哗地流,汇成小溪淌向院外。小虎收拾碗筷时,发现炕桌下有个小木箱,是哑女用来放针线的,箱子角露出半张纸。

  “这是什么?”他抽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药方,上面的字迹娟秀,是哑女的笔迹。

  “去年你风寒发烧,我找郎中开的方子。”哑女接过药方,叠得整整齐齐放回箱子,“郎中说这方子管用,我就留着了。”

  小虎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以后别总自己扛着,有事告诉我,我在呢。”

  哑女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渐渐合在一起。她转过身,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柴火气,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院角新冒芽的薄荷。屋里的油灯昏黄,映着相拥的两人,像幅被岁月温柔包裹的画。

  小虎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带着雨水的清冽和饼香的暖。

  “哑女,”他轻声说,“等秋收了,我就去你家提亲。”

  哑女在他怀里点点头,眼角的泪落在他衣襟上,像颗被月光吻过的露珠,甜而不涩。

  有些话,不用多说;有些约定,藏在雨声里,藏在烙饼的香气里,藏在彼此的心跳里,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