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难得的宁静-《明日方舟高卢舰长》

  我静坐于青石之上,任由溪水漫过靴底,浸湿裤脚。冰凉的湿意透过布料渗入皮肤,与臂弯里那股沉入血脉的墨凉渐渐融为一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有溪水的流淌和竹叶的摩挲标示着某种缓慢的进程。

  目光低垂,落在脚下那片被墨痕无声浸染的石滩。那些由夕的墨意自发凝聚的残破意象——空洞的剪影、焦灼的枯枝、破碎的字迹、狰狞的爪痕——仍在不断沉浮、碎裂、重聚。它们是她无声倾泻的苦痛,是最原始的灵魂伤疤。我没有试图去解读,只是凝视,如同凝视风雨在岩石上留下的天然蚀刻。我的呼吸逐渐放缓,近乎停滞,仿佛自己也成了溪边一块被水流打磨的石头,一块能够承载这些墨色哀恸却沉默不语的石头。

  偶尔,有细小的墨线脱离溪流主体,如同试探的触须,蜿蜒爬上青石,接近我垂放在石面的指尖。我没有移动,任由那冰凉的、带着水腥气的墨痕轻轻触碰皮肤,留下转瞬即逝的淡灰色痕迹,旋即又被新的水流冲刷带走。一次,一小团变幻不定的墨影,形态介于飞蛾与落叶之间,在我军装外套折叠放置的褶皱阴影里盘旋了数息,才缓缓沉入石缝积水,消失不见。

  我接纳这一切,如同溪岸接纳流水与墨色的浸染。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次呼吸,或许是一个时辰。我感到一道目光。

  抬起眼,穿越疏朗的竹影与氤氲的水汽,望向那竹屋的门廊。

  她依旧倚门而立,墨色勾勒的身姿似乎比先前更松弛了一些,那件深黛色的长袍仿佛流淌的夜色,与门框的阴影更深地融合。她朦胧的“面容”依旧朝着这个方向,但那份穿透空间的凝视感,变得更加具体,更加……专注。不再是散漫地感知一个外来静物,而是真正地“看”了过来。

  那目光没有重量,却带着墨息独有的冰凉与穿透力,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身旁石面上那件深蓝色的军装外套上。

  在这片由她心意流转构成的画境里,这道目光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询问,一种极致的关注。

  我没有回避,也没有回应。只是将视线缓缓迎了上去,隔空承接了这份注视。我的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明确的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虚无,如同我脚下被墨色溪水反复冲刷的青石。

  我们的视线在弥漫着水汽与墨香的空气中短暂交汇。没有火花,没有波动,只有两种不同的“静默”在那一刻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她先移开了“目光”。

  那由浓墨构成的侧影微微偏转,重新望向庭院中空无一物的某处,仿佛刚才的凝视只是画境光影一次无心的流转。

  但下一刻,一件极小的事物,自门廊的阴影里被无声地“推”了出来。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滴凝聚到极致、圆润光洁的墨珠,约莫指甲盖大小。它悬浮离地寸许,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平稳地、缓慢地穿过庭院,掠过湿润的泥地,绕过虬结的竹根,最终,精准地停驻在我面前。

  它悬停的位置,恰好在我与她视线刚才交汇的虚空中。

  墨珠表面光滑如镜,映出头顶竹叶灰蓝色的天光,以及我模糊不清的倒影。其内部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邃,浓黑得令人心醉。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远比墨灵们的好奇触碰更直接、更来自她本身核心的信号。

  我缓缓伸出手,摊开掌心,平举于那悬浮的墨珠之下。

  没有言语,没有引导。那墨珠仿佛自有灵性,在我掌心摊开的瞬间,便轻轻落下。

  没有重量。

  只有一点极致的、冰凉的触感,落在掌心正中,如同寒冬夜露滴落。那墨珠在我掌心微微一颤,并未溅开,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圆润,只是颜色似乎更内敛了一些。

  我合拢手指,虚虚拢住这颗墨珠。它在我掌心里,像一颗沉睡的黑色心脏,冰凉,寂静,却又与我血脉中流淌的那份画境墨息产生了细微的共鸣。

  抬头再次望向门廊。

  她的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柴扉依旧虚掩,门廊下空余一片寂静的暗影。

  唯有掌心一点墨珠,证明着方才那无声的交流并非幻觉。

  风再次穿过竹林,带来更汹涌的沙沙声。溪水依旧潺潺,流淌着万千变幻的墨痕。

  我低头看着虚握的掌心,再抬眼望向那空寂的门廊。

  时间在这片墨染的溪山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我坐在青石上,脊背挺直,如同溪边另一块被水流磨去棱角的石头。军装外套叠放在身旁,深蓝的布料渐渐浸润了石头上沁出的凉意与水汽。

  我没有试图去解读脚下那些由墨意自发凝聚又碎裂的残破意象。它们是她痛苦的无言倾泻,如同梦魇中无意识的呓语,不需要解读,只需要沉默的容纳。我的目光掠过它们,更多时候,是投向那永恒流淌的墨色溪流,或凝望竹林深处随风变幻的光影,仿佛我的存在,也只是为了观看这片天地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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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尔,会有细小的墨滴被水流送到我靴边的浅滩。它们不再像最初那样惊慌地聚散,而是会短暂地停留,形成一个更圆润、更稳定的墨点,映着水中扭曲的天空倒影,片刻后,才悠然散去,回归溪流的奔涌。这细微的变化,如同冰面下的暖流,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一次,当一阵略强的山风穿过竹林,带来更响亮的“沙沙”声潮时,我依着之前所想,缓缓闭上了眼睛。并非躲避,而是沉浸。风声、水声、竹叶摩擦声、甚至脚下墨痕湿地里那细微的水汽蒸腾声……它们交织成这片画境独有的韵律。我的呼吸逐渐放缓,几乎与这自然的脉动同步。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竹屋门廊。

  她依旧倚在那里,墨色的轮廓似乎比之前更淡薄了一些,像是被风稀释的墨迹。但那倚靠的姿态未曾改变。而且,我注意到,她那双由更浓凝墨气构成的、原本只是虚空悬垂的手,此刻正极其轻微地交叠着,虚放在门框之上。一个极其微小的、趋向于“放松”的姿态变化。

  我没有对此投注过多的目光,很快将视线重新落回溪面。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做出了一个缓慢而自然的动作。我解下腰间那个制式的、略显冰冷的军用水壶。壶身还带着一丝外界工业金属的微光。我拔开塞子,没有饮用,而是将壶身微微倾斜,将里面残存的、来自外界城市的清水,无声地倾倒入脚下的溪流之中。

  清水与墨色的溪水相遇,并未立刻融合,而是形成了一道短暂存在的、透明与漆黑交织的涡流,如同一个异界的微小入侵,但很快便被磅礴的墨色吞没、同化,消失不见。我并未试图去取溪中的墨水,只是将这个来自外界的容器,重新挂回腰间。这个动作没有任何言语解释,像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做完这一切,我再次归于沉寂。

  黄昏般的光线始终未曾改变,但空气中流淌的墨韵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

  一些更大胆的墨灵开始显现。

  不再只是水中凝聚又散去的鱼形墨痕。几只仅有指甲盖大小、形态如同墨色蜻蜓或飞蛾的灵体,扑闪着几乎不存在的小翅,从竹林阴影中飞出。它们起初在空中划着毫无规律的轨迹,随后,像是被石滩上这块“新静物”所吸引,开始环绕着我飞行,最近时,几乎要触碰到我垂在身侧的手背,那微弱的、由纯粹墨意扇起的“风”,带着冰凉的湿意。

  我没有抬手,没有试图触碰,只是任由它们好奇地探索。

  其中一只最小的、形态最不稳定的墨蛾,甚至短暂地停在了我军装外套折叠起的肩部位置,在那里停留了大约三次呼吸的时间,墨点构成的身体微微颤动,仿佛在感知这外来的、却已被画境气息浸染的织物,随后才振翅飞离。

  更远处,溪心深处,那些原本散漫的墨团开始更频繁地聚合成清晰的形态——有时是几尾首尾相接游动的墨鱼,有时是一朵骤然绽放又凋零的墨色莲花,甚至有一次,形成了一只昂首向天、引颈欲鸣的墨鹤虚影,虽然只维持了一瞬便溃散成万千雨点般的墨滴,落回水中。

  这些变化,无声无息,却充满了生机。

  它们是她心绪的延伸。这片死寂的、承受着周期性痛苦的画境,正因为一个稳定、沉默、且似乎能“理解”其语言的存在,而悄然焕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活力。

  我依旧是那块溪边的石头,那根沉默的竹子。

  但石头周围,水流开始歌唱;竹子身旁,有了飞蛾环绕。

  直到某一刻。

  我感到一道目光。

  不同于之前那种空洞的、投向虚无的凝视,也不同于那种痛苦宣泄后疲惫的倚靠。这道目光,带着一种极淡的、却无法忽视的“专注”,落在我身上。

  我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抬眼迎向那道目光的来处。

  竹屋门廊下,夕依旧倚着门框。但她那由流动墨韵勾勒出的头部,似乎微微抬起了一些。那朦胧的、没有清晰五官的“面容”,正对着我的方向。我们之间隔着潺潺的溪水、湿润的空气和浮动的墨息。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只有一道来自百年孤寂深处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落在了我这个“旅人”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欣喜,没有好奇,甚至没有情绪。只是一种纯粹的“注视”,仿佛画家在端详一幅新发现的静物,思考着该如何下笔,才能将它完美地融入自己那早已定格的世界。

  但这注视本身,已然是划破漫长黑夜的第一缕微光。

  我接受了这注视,没有回避,也没有回应以任何可能惊扰她的表情。只是静静地回望,如同溪水回映着天空。

  片刻后,那目光缓缓地移开了,重新落回溪面,落回竹林,落回她自身那流淌着墨意的指尖。

  她依旧倚门而立。

  但空气中那根无形的、紧绷了百年的弦,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

  墨灵们的嬉戏更加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