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火种的点燃与熄灭-《明日方舟高卢舰长》

  科林尼亚的码头,永远弥漫着汗水和腐烂木头的混合气味。工人们像蚂蚁一样,扛着比人还高的货包,在摇摇晃晃的跳板上来回穿梭,脊背被沉重的货物压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阿苏克勒斯就在这群人中间。他是个宽肩膀的佩洛族汉子,话不多,但脊梁挺得笔直,像码头边那些历经风雨却不肯倒下的旧木桩。他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卸货工,只因为看不过萨尔贡商行的管事一次次找借口克扣工钱,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工友们推到了前面。

  抗议是在一个灰蒙蒙的早晨开始的。工人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跳板,而是沉默地聚集在货栈前的空地上。阿苏克勒斯站在一个破木箱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我们流汗,他们吃肉。我们卖命,他们克扣。这世道,不该是这样。”

  没有呐喊,没有骚动,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安静。但这种安静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货船堵在港口,像一群搁浅的死鱼。商行的萨尔贡管事气急败坏地跳脚,威胁咒骂,但工人们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让管事心里发毛。

  莱昂和艾拉挤在远处一条堆满破砖的巷口,伸着脖子往码头方向看。莱昂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既兴奋又害怕。他看见那些熟悉的、平日里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叔伯兄弟们,此刻像山一样站在那里。艾拉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她的眼睛亮得吓人,低声说:“看,莱昂,他们站起来了。”

  恐惧像潮水一样随之而来。萨尔贡的士兵来了,穿着闪亮的盔甲,排着整齐的队伍,长矛像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阳光照在矛尖上,反射出冰冷的光。对峙没有持续多久。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也许是一块飞起的石头,也许只是士兵推搡了一个过于靠近的工人。

  然后,屠杀就开始了。

  长矛不再是摆设,它们像毒蛇一样刺进工人的身体。惨叫声、怒骂声、士兵的呵斥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撕破了码头上空虚假的宁静。血,莱昂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到那么多血,不是一滴一滴,而是一股一股,泼洒在肮脏的地面上,和泥水混在一起,颜色深得发黑。

  工人们手里只有撬棍和砖头,他们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倒下。莱昂看见一个平时总爱逗他笑的、脸上有疤的大叔,肚子被捅了个对穿,他捂着伤口,踉跄几步,一头栽进了浑浊的海水里,连个泡都没冒出来。

  阿苏克勒斯被人拖着、护着,消失在混乱的人群和货堆深处,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骚乱很快被镇压下去。士兵们开始清场,他们把尸体像扔破烂一样丢上板车,受伤的人在地上呻吟,没人理会。只有几个穿着黑袍的、像乌鸦一样的人,默默地拿着水桶和刷子,开始冲洗地上的血迹。水冲过去,血的颜色变淡了,但那股浓重的铁锈味,却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几天都散不掉。

  码头又恢复了“秩序”,工人们重新出现在跳板上,脊背弯得更低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前几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人少了一些,空气里多了一丝洗不干净的血腥味。

  莱昂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不说话。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又冷又空。那些站起来的背影,那么快就被打碎了,像阳光下脆弱的肥皂泡。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沮丧。

  弗雷德先生还是老样子,坐在他那张破椅子上看书,好像外面的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直到有一天晚上,莱昂终于忍不住,带着怨气问他:“先生,你都看到了?这就是结果!站着的人倒下了,血流进海里,什么也没改变!”

  弗雷德先生合上书,抬起头看着莱昂。他的眼神平静得像深潭,映着莱昂激动而年轻的脸。

  “我看到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分散的火花,看起来亮,但一阵风就能吹灭。莱昂,你要记住这次流的血。它不是白流的。它会渗进这土地里,渗进每一个看到它、记住它的人的心里。它会成为养分,苦涩的养分。”

  他站起身,从那个旧木箱的底层,拿出一本用粗糙纸张装订成的小册子,很薄,封面上没有一个字。

  “真正的力量,不是一两个人的勇敢,也不是一个码头工人的愤怒。”他把册子递给莱昂,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它在于联合。码头工人、纺织女工、石匠、农夫……所有被踩在脚下的人,跨越你们行会的界限,甚至有一天,跨越米诺斯、乌萨斯、哥伦比亚的界限。当所有的火花汇聚在一起,才能烧透这漫漫长夜。”

  莱昂接过那本册子,手感粗糙,却觉得有千斤重。

  第二天清晨,莱昂醒来时,发现阁楼已经空了。弗雷德先生走了,就像他来时一样突然。除了那本小册子,他什么也没留下。仿佛他来到科林尼亚,住进这个漏雨的阁楼,就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种下几颗种子,然后悄然离去。

  莱昂翻开册子,里面的语言很直白,不像他听弗雷德先生和老卡洛斯聊天时那么难懂。但它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层一层,把莱昂从小到大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所有不公和痛苦,剥开给他看,告诉他这痛苦的根源在哪里,像地图一样清晰。

  他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码头上又开始蠕动的人影,空气里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握紧了手里的小册子,纸张的边缘硌得他的手心生疼。这一次,他感觉到的不是沮丧,而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东西,正顺着那疼痛,一点点钻进他的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