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起义的夜晚-《明日方舟高卢舰长》

  税吏拿着盖有帕夏印章的告示,像乌鸦一样落在科林尼亚的每个街角。新的战争税,名目长得念不完,数额却重得能让最结实的肩膀垮掉。集市上再也听不到讨价还价的声音,只有死一样的寂静,和人们眼里那快要烧起来的火。空气变得粘稠,仿佛一点火星就能炸开。

  “兄弟会”的指令,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通过艾拉带来的碎布条传到莱昂手里的。布条上只有一个用炭笔画的小小锤子图案。莱昂把布条凑到油灯上,火苗舔上来,很快变成一小撮灰烬。他知道,时候到了。

  老卡洛斯出奇地平静。他默默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工具箱,里面不是刻刀,是几把磨得飞快的钢钎和斧头,木柄被手汗浸润得发黑。他扔给莱昂一把沉重的锤子。“拿这个,”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门在转动,“石头硬,还是人头硬,今晚试试。”

  起义的信号,是码头方向传来的一声闷响,像是巨大的麻袋砸在地上。然后,整个城市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

  莱昂和老卡洛斯带着几十个石匠、木匠、泥瓦匠,像一股沉默的泥石流,涌向西城门。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锤子、凿子、刨刀,甚至还有挑砖的扁担。守门的萨尔贡士兵大概刚从酒馆出来,醉眼朦胧,看到这群眼里冒着绿光的“贱民”冲过来,吓得差点尿裤子。抵抗比想象中软弱。

  但死亡来得一样快。一个年轻的学徒,大概只有莱昂刚来作坊时那么大,嗷嗷叫着往前冲,被士兵慌乱中刺出的长矛捅了个对穿。他低头看着肚子上那个冒血的窟窿,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像截木桩一样倒了下去。

  混战中,莱昂抡起锤子砸碎了一个士兵的膝盖,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另一个士兵的红着眼睛,挺着长矛从他侧面刺来。莱昂根本来不及躲。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的身影猛地撞开了他。

  是老卡洛斯。

  那支长矛毫无阻碍地刺进了老石匠的胸膛,矛尖从他背后穿出来一小截,带着血淋淋的热气。老卡洛斯身体一震,手里的钢钎“当啷”掉在地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了刺入身体的长矛杆,对着那个吓呆了的士兵嘶吼:“滚出……我们的城!”

  莱昂的脑子嗡的一声,世界变成了血红。他像野兽一样扑上去,一锤子砸在了那个士兵的脸上。

  战斗很快结束了。西门口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士兵的,更多的是穿着粗布衣服的工人。莱昂抱着老卡洛斯,徒劳地用手去捂他胸口那个不断冒血的洞。血是温热的,黏糊糊的,怎么也捂不住。

  老卡洛斯的脸色迅速灰白下去,呼吸像破风箱一样困难。他浑浊的眼睛看着莱昂,没有临死的恐惧,只有一种极深的疲惫,和一点点奇异的光亮。他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抓住莱昂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孩子……”他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从嘴角涌出来,“真正的……巨像……不是石头刻的……”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一阵痉挛,眼神开始涣散,但抓着莱昂的手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是……站起来的人……”

  他的手猛地一松,头歪向一边,眼睛还半睁着,望着科林尼亚灰暗的夜空。那里面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牵挂,空荡荡的。

  莱昂抱着师傅渐渐冰冷的身体,跪在血泊里。他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随着师傅最后一口气,彻底碎了,然后又以一种更坚硬的形态,凝固了起来。学徒莱昂死在了这个夜晚,活下来的是战士莱昂。

  天亮的时候,科林尼亚城头插着萨尔贡旗子的地方,换上了一面粗糙的、染着血迹的米诺斯旧旗。城市到处都是战斗过的痕迹,烧黑的墙壁,散落的武器,还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阿苏克勒斯站在市政厅前的台阶上,他胳膊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脸上满是硝烟和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下面广场上,挤满了沉默的人群,有工人,有女人,有老人,还有孩子。大家都看着他,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微弱的、不敢确信的希望。

  阿苏克勒斯的声音因为嘶喊而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广场:

  “科林尼亚……是我们的了!”

  没有欢呼,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的是一种压抑太久的、像哭泣又像呐喊的声音。很多人互相抱在一起,眼泪直流。莱昂站在人群里,脸上沾着血和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砸碎了敌人脑袋的锤子。他看着台上那个曾经是码头工头的汉子,又看了看身边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站起来了。师傅,你看到了吗?人们站起来了。

  可是,脚下这片刚刚被鲜血浇透的土地,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解放的滋味,第一口是甜的,但余味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和无法预知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