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江予安依旧闭着眼,但我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很僵硬。-《取消婚礼的风,吹来了轮椅上的他》

  江予安的爸妈真的来了。

  他们风尘仆仆地推开病房门时,主治医生正带着一群住院医在查房,刚检查完江予安的褥疮创面。

  他父母的到来打断了病房里惯常的流程,但他们显然顾不上这些,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江妈妈带着一脸的疲惫和焦急,迫不及待地开口:“医生,医生您好!我们是江予安的爸妈,刚从国外回来。请问他现在的具体情况怎么样?这个……这个褥疮严重吗?什么时候能好?”

  她语速很快,问题一个接一个。江爸爸站在她身后,身形挺拔,虽然比江妈妈更为严肃沉稳,但此刻也是眉头紧锁,专注地等待着医生的回答。

  医生对这种焦急的家属早已见怪不怪,语气平和地解释道:“恢复得不错。创面比入院时干净很多,新生肉芽组织生长活跃,只要坚持治疗,避免压迫,预后是很好的。”

  听到这话,江妈妈一直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连对医生道谢:“谢谢医生,谢谢您!这就好,这就好……”

  医生一行人离开后,病房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却带上了一种陌生的、略显局促的因子。

  江妈妈立刻转向我,上前一步就紧紧握住了我的双手。她的手心有些凉,带着旅途的劳顿,但力道很大。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

  “月月,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太谢谢你了!”她的话语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又急又切,“我们在国外,离得远,心里干着急使不上劲。多亏了有你,没日没夜地在这里照顾他。阿姨这心里……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你看看你,人都累瘦了……”

  她说着,眼眶就有些发红,用力地拍着我的手背。这份汹涌的感激是真诚的,却也让被突然置于焦点中心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勉强笑着回应:“阿姨,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与江妈妈的外放不同,江爸爸自始至终话很少。他的目光越过我们,始终落在病床上的儿子身上。那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化不开的沉重与愁容,仿佛江予安此刻的模样,是他心头一块无法移除的巨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江予安开口了。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甚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感,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看也看过了,医生的话也听到了。我没事,你们回吧。”

  这话让病房里刚刚因医生的话而稍显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凝滞起来。

  江妈妈脸上的感激瞬间被错愕和受伤取代:“安安!你说什么胡话!你都这样了,我们当爸妈的还走去哪儿?”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一直沉默的江爸爸此时也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属于家长的权威,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试图让儿子领情的意味:

  “安安,我和你妈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你。我们已经把那边的工作都协调安排好了,调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为了专心照顾你,直到你康复。”

  我听着,心里都“咯噔”一下,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舒服。这话听起来是牺牲和付出,但无形中却成了一种沉重的压力,仿佛在说:“你看,我们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必须要领情,必须要按我们的方式来。”

  我更不敢去看江予安的表情。

  果然,他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了。他没有看他的父母,而是猛地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彻底避开了他们的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朝着我所在的方向,伸出了他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白。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也更坚定,清晰地划破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我有月月。”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地,像是在宣读某种声明:

  “就不必劳你们费心了。”

  他的手,就那样固执地、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悬在半空中,等待着我。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江妈妈眼中的受伤和难以置信,也看到了江爸爸脸上骤然加深的凝重和一丝被顶撞的怒意。

  而我,没有任何犹豫,走上前,将自己的手,稳稳地放入了江予安冰凉的手中。

  他立刻收紧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但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全然的依赖和确认。

  上午的时光,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尴尬中缓慢流逝。

  江予安的父母没有离开,就在病房里干坐着。

  江妈妈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儿子身上,嘴唇微动,似乎想找些话题,却又在触及儿子冷淡的侧脸时,将话咽了回去。江爸爸则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尚未融化的积雪,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压抑。

  这种刻意的“陪伴”,反而让病房里的空气比往常更加令人窒息。江予安自始至终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我知道,他紧绷的身体线条表明他清醒地感知着这一切。

  需要倒尿袋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起身准备操作。

  “我来我来!”江妈妈立刻站了起来,语气急切,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介入的、体现母亲关怀的切入口。

  她走到床边,伸手就去碰尿袋的引流管,动作却带着明显的生疏和犹豫,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操作。

  我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出言指导,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了。

  “我来吧。”

  是一直沉默的江爸爸。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走到了床边。他示意江妈妈让开,然后俯下身,动作虽然不算非常熟练,但步骤清晰——关闭引流阀,分离尿袋,倾倒,再接回,打开阀门……一套流程下来,虽不如我或护士利落,却也准确无误。

  我有些惊讶,但立刻反应过来,或许在江予安刚出事的那段最混乱的时期,江爸爸是参与过实际护理的。

  我没有阻止,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他完成。

  江予安依旧闭着眼,但在他父亲接手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他搭在被子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到了每天例行的腿部按摩时间,我深吸一口气,掀开了被子。江予安那双瘦弱、苍白,因缺乏运动而肌肉有些萎缩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

  江妈妈立刻又凑了过来,站在我身边,眼睛紧紧盯着我的动作,似乎想学习。

  “阿姨,就是简单地按摩一下,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肌肉萎缩和关节僵硬。”我尽量用专业的口吻解释着,试图缓解这种被“监视”的感觉。

  我伸出手,掌心涂了温润的按摩油,刚刚覆上他小腿的肌肉,准备用适中的力道开始揉捏。

  就在这时,他双腿的肌肉毫无预兆地、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两条腿呈现出一种不受控制的、诡异的姿态。

  这样的状况我和江予安都已习惯。我立刻停下动作,用手轻轻按住他痉挛的部位,等待着这阵不受控制的肌肉风暴自己平息。

  然而,就在痉挛发生的那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

  站在我身旁的江妈妈,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骤然睁大,那里面充满了震惊、心痛,还有一种……近乎生理性的不忍直视。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飞快地、几乎是狼狈地转开了头,肩膀微微颤抖,再也不肯看向这边。

  这个反应,虽然无声,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

  我低着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假装没有看见。但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理解一位母亲看到儿子身体承受如此痛苦时的本能反应,那是心如刀割。但她的“不忍直视”和下意识回避,无疑像一把无形的刀子,也在凌迟着江予安敏感的自尊。这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你的身体是多么的“不正常”,连你的母亲都无法坦然面对。

  江予安依旧闭着眼,但我感觉到,他整个身体在我手下,变得如同石头一般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