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玉泉镇故人赵秀芹-《契约变大蛟胡黄虎众仙猎东北岭》

  闵政南搀着老赵头,一步一步,走得稳当。老赵头是真老了,已无原来在山里攀上爬下那股利索劲儿,这腰佝偻得厉害,走一段就得停下来喘几口,喉咙里带着嘶嘶的风箱声。

  他身上裹着件厚实却显破旧的棉袄,是闵政南硬给他套上的,背后那个沉甸甸的包袱里,装着他大半辈子的家当——几件换洗衣裳,一些晒干的草药,还有那杆摩挲得油光锃亮的黄铜烟袋锅。

  山脚下,玉泉镇的轮廓在稀薄的寒气里显露出来。

  “就……就前头那趟房,把头第二家。”老赵头喘着气,抬手指了指,手指有些颤。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东北小院。土坯垒的院墙塌了半截,露出里面乱糟糟的柴火垛。五间低矮的泥瓦房,窗户上糊的报纸发黄卷边。院门是几块木板钉的,缝隙大得能伸进拳头。

  老赵头在院门口停下脚步,望着那院子,浑浊的老眼里情绪复杂。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难为情:“秀芹……我孙女,嫁的是镇小学的王教员,是个正经工作人。可……可他家里兄弟姊妹多,老人也都在,一大家子挤在这五间房里,日子……也紧巴巴的。本不想来添乱……”

  他顿了顿,脸上褶子更深了:“可跟我那混账儿子……唉,你也知道。没处去了,只能来投靠孙女。”

  闵政南扶着老人胳膊的手紧了紧。他看着这破败的院落,想起山里那座如今已算得上“阔绰”的木屋,想起玉泉镇里那套、却时常让政北和保姆打扫着的青砖院子,心里不是滋味。

  “老赵头”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要不,您还是跟我过吧。玉泉镇我有套房,政北也在那儿,还有个保姆张婶,做口热乎饭吃总行。我给您养老。”

  老赵头猛地摇头,花白的胡子都跟着颤:“胡闹!政南,你对老头子我够好了!吃的,用的,很多时候都是你张罗。我有家人,哪能再拖累你?不成,不成这个理儿!”他态度坚决,带着老一辈人那份固执的尊严。

  他反手拉住闵政南的胳膊,力道不小:“走,跟我进去。正好,你也看看秀芹,你们……也好些年没见了。”

  闵政南不再坚持,搀着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板院门。

  院子不大,积雪没扫干净,踩上去有些滑。靠墙根堆着冻硬的白菜土豆,几只瘦鸡在雪地里刨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和奶腥气混合的味道。

  正对着院门的房门开了,一个系着围裙、头上包着块旧头巾的女人探出身来。她约莫二十岁年纪,面容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但脸色蜡黄,眉眼间带着长期操劳留下的疲惫和一丝被生活磋磨出的麻木。她怀里抱着个裹在厚襁褓里的婴儿,腿边还紧紧挨着一个约莫两岁多、冻得脸蛋通红、拖着清鼻涕的小男孩,正怯生生地抓着她的裤腿。

  这女人,正是老赵头的孙女,赵秀芹。

  “爷?”赵秀芹看到老赵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赶忙侧身让开,“您咋真来了?快,快进屋!外头冷!”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搀着爷爷的高大男人身上。闵政南穿着半旧的军大衣,身姿挺拔,与这破败的小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赵秀芹看着他,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微缩,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恍然,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慌乱。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了些,又伸手把脚边的小男孩往自己身后拢了拢。

  “秀芹,你看谁来了?”老赵头没留意孙女的细微反应,乐呵呵地,“是政南,闵政南!还记得不?以前老跟我上山那个小子!多亏了他送我下来!”

  赵秀芹这才像是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干涩:“是……是政南哥啊?好……好些年没见了。快,快都进屋吧,外头冷风飕飕的。”

  屋里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一间屋子半间炕,炕席破旧,炕梢堆着些杂物。靠墙摆着个掉了漆的木头柜子,上面摆着个暖水瓶和几个搪瓷缸子。唯一的亮色是墙上贴着的几张泛黄的奖状,写着“三好学生”。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削、看起来有些文弱的男人正坐在炕桌边看书,见有人来,连忙站起身,显得有些局促。这便是赵秀芹的丈夫,王教员。

  “王老师,我爷来了。”赵秀芹指了指闵政南介绍道,“这是……我爷山里的晚辈闵政南。”

  王教员推了推眼镜,客气地点头:“赵爷爷,闵……闵同志,快请坐。”他话不多,透着知识分子的拘谨。

  老赵头被让到炕头暖和处坐下,闵政南则坐在炕沿。赵秀芹忙着去倒水,暖水瓶却是空的。她尴尬地笑了笑:“炉子封着了,我这就去烧点。”

  “别忙活了,秀芹,不渴。”闵政南开口,声音缓和。

  赵秀芹还是拎着暖水瓶出去了,厨房传来拉动风箱的呼啦声。

  王教员陪着坐了一会儿,问了问老赵头的身体,便又拿起书,却也没看进去,眼神时不时瞟向闵政南,带着些好奇和打量。

  老赵头看着这拥挤破败却总算有了点烟火气的家,看着忙进忙出的孙女和两个年幼的曾外孙,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落寞,闵政南看得分明。

  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闵政南心里清楚。山林的广阔和自由,已经刻进了老赵头的骨子里,这方寸之间的窘迫和依赖,只会让他更快地枯萎。

  他坐了一会儿,等赵秀芹提着冒热气的水壶进来,倒了碗热水递给老赵头后,便站起身。

  “老赵头,您好好歇着。镇里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他从军大衣内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不大,但看着沉甸甸的,塞到老赵头手里,“这点钱,您拿着,买点顺口的,或者给孩子们添件衣裳。缺什么,让秀芹指个话到镇东头那套青砖院,找政北或者张婶都行。”

  老赵头刚要推辞,闵政南按住他的手,力道不容拒绝:“您跟我还客气啥?当年在山里,我没少吃您打的兔子,喝您熬的汤。”

  他目光转向赵秀芹和王教员,点了点头:“秀芹,王老师,老赵头就麻烦你们多照顾了。”

  赵秀芹接过那布包,入手一沉,她立刻明白里面是什么,脸上瞬间涨红,手足无措:“政南哥,这……这不能……”

  “拿着。”闵政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是我给老赵头的。”

  他没再停留,对老赵头说了句“得空再来看您”,便转身出了屋。

  院子里的冷风一吹,带着股清醒劲儿。他大步流星,没有回头。身后那破败小院里的烟火、窘迫、还有故人复杂的目光,都被他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