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照片中的男人-《罪裁者》

  从清源水库带回的沉重与寒意,并未因返回滨海市而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更深地浸入骨髓。那本泛黄的值班日志,老渔民关于“棺材木箱”的叙述,以及沈玉梅照片背后那个名叫“郑怀山”的男人,共同指向了一段被刻意尘封的、充满血污的往事。

  寻找郑怀山,成了专案组当前最紧迫的任务。

  滨海市档案馆与清源县志办公室联动,开启了尘封已久的卷宗。时间仿佛在发黄的纸页和微缩胶卷的转动中倒流。在八十年代清源县卫生局的人员档案里,一张黑白登记照清晰地呈现出来——正是照片中站在沈玉梅身边的那个清秀男子,郑怀山。档案记载:郑怀山,生于1960年,清源本地人,1982年毕业于省医学院公共卫生专业,同年分配至清源县卫生局防疫科任干事。评价一栏写着:业务扎实,沉默寡言。

  “1990年,”林峻的手指划过档案最后一行,那里贴着一条后续记录的备注,“因一起重大医疗责任事故被开除公职。具体事故详情……档案内未载明。”

  “医疗事故?”苏雨晴蹙眉,“一个卫生局防疫科的干事,能造成什么重大医疗事故?这理由未免太过笼统。”

  李涛在公安内部系统里进行了交叉检索,结果令人心惊。关于郑怀山所谓的“医疗事故”,在当时的公安记录中仅有寥寥数语,提及其在一次“非官方组织的下乡义诊活动”中,违规操作导致多名村民出现严重药物不良反应,其中一人抢救无效死亡。事件最终被定性为责任事故,郑怀山承担主要责任,被开除。但卷宗里缺少关键的医疗鉴定报告和详细的询问笔录,处理过程显得异常迅速且封闭。

  “更像是……灭口前的铺垫,或者说,是切断他与体制联系的清理手段。”林峻沉声道。一个知道太多内情、甚至可能心怀愧疚的“执行者”,对于“隐修会”而言,无疑是潜在的巨大风险。

  郑怀山在被开除后,便如同人间蒸发,户籍注销,再无任何正式的出行、就业或医疗记录。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他要么已经遇害,要么……用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隐藏了起来。”苏雨晴分析道,“从他的代号‘守望者’和日志里流露的情绪看,他对‘隐修会’抱有恐惧和负罪感。他很可能预感到危险,提前做了准备。”

  线索似乎再次中断。但林峻不死心,他决定扩大搜索范围,亲自带队前往郑怀山位于清源县乡下的老家。那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村落,年轻人都已外出务工,只剩下些老人留守。

  郑怀山的老家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院墙早已坍塌,院内荒草齐腰深。显然,这里已经废弃了不知多少年。村里的老人对郑家的事讳莫如深,只含糊地说郑家小子(郑怀山)当年是村里飞出的金凤凰,可惜后来犯了事,爹妈早逝后,这房子就再没人回来住过。

  侦查员们对房屋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屋内家徒四壁,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霉烂的气息。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

  “林队,这边有点不对劲。”一名细心的警员在厨房灶台后面敲打墙壁,发现了一块声音略显空洞的砖块。他小心地将那块松动的砖块抽出,后面赫然露出了一个不大的暗格。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林峻戴上手套,伸手进去,摸到了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拿出来,沉甸甸的,打开油布,里面是几本厚厚的、用线装订起来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但翻开第一页,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净水’计划观察记录 - 郑怀山 - 绝密」

  字迹与水库管理站发现的值班日志同出一源,但内容更为详实、更为触目惊心。

  郑怀山的笔记,详细记录了他从1985年被抽调进入所谓“特派小组”,参与“净水计划”(即“隐修会”早期人体实验项目)的全过程。他写道,最初被告知这是国家支持的“特殊人才潜力开发”绝密项目,旨在筛选和激发拥有“特殊基因禀赋”个体的潜能,用于“服务未来国家战略”。他被那些宏大的词汇和所谓的“科学前景”所迷惑,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热情投入了工作。

  笔记中记录了各种惨无人道的“测试”项目:使用高剂量精神类药物观察神经反应,利用强电磁场干扰脑波,甚至……注射含有低剂量放射性同位素的“标记物”!

  「……标记物主要成分为锶-90同位素改良型,半衰期长,易于追踪,并能与特定神经递质产生微弱共振,便于远程监测‘载体’生理状态及粗略位置……此为该阶段‘标记’技术核心。然,放射性伤害不可逆,尤对中枢神经系统……此为计划之原罪,吾辈之枷锁。」

  这段记录,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林峻和苏雨晴。锶-90!这解释了为什么沈玉梅的遗骨中会检测出无法解释的晶体残留,那很可能就是放射性同位素长期作用后与骨骼钙质结合形成的异常沉积物!所谓的“标记”,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具有永久性、伤害性的残酷手段。

  笔记还提到了沈玉梅的死亡真相,远比沈宏毅知道的更为残酷:

  「玉梅之死,非意外,乃‘修剪’。因其‘排异反应’过于强烈,精神频临崩溃,且有失控泄密之风险。‘教授’(隐修会核心成员之一,身份不明)下令执行‘静默处理’。我……我亲眼目睹他们给她注射了最终剂量的‘净化药剂’……她是在极度的痛苦和幻觉中,被引导至楼顶……他们,伪造了自杀现场。我,是帮凶。」

  字迹在这里显得无比凌乱、颤抖,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煎熬。

  笔记的后半部分,充满了恐惧与忏悔。郑怀山写道,沈玉梅死后,他意识到自己参与的不是什么伟大的事业,而是魔鬼的交易。他试图收集证据,但“隐修会”势力庞大,渗透极深。他预感自己也会被“清理”。

  「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晓核心秘密的叛逃者。玉梅只是开始……下一个,就是我。」

  笔记的最后一页,用刺目的红笔,重重地写着一行字,仿佛是临终前的血书:

  「他们灭口了沈玉梅,下一个是我。若后来者得见此笔记,切记小心‘慈济堂’!」

  “慈济堂”!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沈宏毅的供词中,“慈济堂”中药铺是“隐修会”早期的联络点之一。郑怀山在最后时刻,将这个地点作为重要的线索留了下来。

  但就在这行红字下面,还有一行稍小、但同样用红笔写下的字,墨迹似乎与上一行略有不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然,‘慈济堂’亦非终点,彼等早已化身万千,深入膏肓。长生……乃其新壳,然其核心,名曰‘园丁’者,仍在暗处,执剪窥视。」

  长生!长生医疗集团!

  郑怀山的笔记,不仅证实了“隐修会”早期血腥残忍的人体实验,揭示了“标记”技术的恐怖真相和沈玉梅被害的实情,更重要的是,它将“慈济堂”中药铺与“长生医疗集团”清晰地串联了起来,并且首次明确指出了一个更高层次的核心存在——“园丁”!

  这个“园丁”,显然就是威廉·陈被捕时冷笑提及的那个名字。他是“隐修会”真正的高层,负责“修剪”像“渡鸦”那样失控的分支,甚至可能决定着像沈玉梅这样“样本”的生死。

  郑怀山的笔记,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黑暗深处的大门。但同时,也带来了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隐修会”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根深蒂固,更加善于伪装和转化。从清源水库的简陋地窖,到滨海市的“慈济堂”药铺,再到如今庞大光鲜的“长生医疗集团”,它就像一种不断进化、变异的病毒,早已渗透到社会的肌体之中。

  “立刻部署,对‘慈济堂’中药铺进行严密监控!”林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时,将所有关于‘长生医疗集团’和‘园丁’的情报提升至最高优先级。郑怀山用生命留下的线索,绝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在林峻和苏雨晴的眼中,这片繁华之下,却潜藏着一条条由贪婪、欺骗和鲜血铺就的暗流。他们手握郑怀山用绝望书写的笔记,仿佛能感受到那份跨越了二十多年的恐惧与警示。

  下一个目标——慈济堂。而在这药铺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那个名为“长生”的庞然大物,以及隐藏在一切背后的、执剪的“园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