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毒酒-《南风烈烈吹黄沙》

  “娘娘怀孕已有月余,太医...没有告诉您吗?”医士见身边众人神色有异,支支吾吾道。

  江绾垂眸,注视着自己的手腕,一切瞬间理通了。

  那天任太医匆匆遗落了脉枕,原来是发现了她腹中的孩儿。

  京中众人皆知她遣散了男侍,将赵时洲囚于宫中数月,任太医也必然清楚,这个孩子沾染着赵氏骨血。

  同时这也意味着,任美人那胎没有了绝对的继承权。毕竟南阳王与武烈帝一母同胞为嫡系所出,比赵弘还要来的名正言顺,更别提连生母身份都是禁忌的赵栗了。

  更何况,外人的工具哪有自己的趁手。

  任太医定是察觉到了此胎的威胁,才选择倒戈皇后的。

  “娘娘,如今咱们该去哪?”侍官打发走医士后,上前问道。

  “娘娘,回宫吧。”白斐然谏言,抬手附在江绾的掌心之上,予以安慰。

  她散下的马尾扫过肩上银色的虎头兽吞,眼中是一往无前的坚定,似是早已做好了独自应对全局的打算。

  “北羌大将军朝鲁重伤,臣可以的,臣一定会将他们全部留在这片土地上。”

  江绾对上她灼灼的目光,犹豫地点了点头。

  宫廷混乱,皇权不可假手于人,内乱如何尚未得知,但不论得势的一方是谁,对她都是极大的威胁,哪怕是赵时洲。

  而留下,那就是混战数年之久,这个孩子留不留的住另说,可若是生在这里,定会让众人对其生父猜忌不断。

  此时杀回去,是在叛贼喘息之间固权的最好打算,还能为赵栗主丧,为她自己平冤。

  燕州与定州都在同时发兵,她绝对不能让朝中陷入混乱,以拖累两方。

  可是...

  江绾再次迎上了白斐然的目光,反手扣下她的手掌,掷地有声道:“得此良将,此生无憾。”

  此行她替她稳住了军心,日后,她就必须得替她夺回全部的燕州。

  回程的车马迅疾,为了不兴师动众被前线知晓京中生变,江绾只悄悄带走了两万人马。

  好在有漳州与滨州驰援,京中的局势很快便控制住了。

  虽然依旧死伤惨烈,但待她回去时一切已经平息,赵时洲坐稳皇城,为皇帝办丧礼,把皇后贬去冷宫,将任美人与腹中皇嗣保护起来的同时,还不忘把唐灵遣送回了南阳。

  江绾看着空荡荡的皇位,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禁有些嫉妒赵时洲的能力,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足以胜任这个位置。

  赵时洲从身后将人环住,贴在她耳边调笑道:“臣说过会守住皇城,娘娘这么快赶回来,是怕臣篡位吗?”

  江绾不言,只呆呆地望着龙椅,她的脑中有个声音在警告她,绝对不能将怀孕之事告诉赵时洲,她的孩子,只能是她的。

  赵时洲察觉到怀中人有些异常的反应,不明所以道:“我听闻汇川首战大捷,定州也旗开得胜,怎么你还闷闷不乐呢?”

  “没有,”江绾转头,掩饰一笑,“只是感慨,赵栗竟然就这么...”

  “呵,”赵时洲笑得无奈,“那不是迟早的事吗,任美人的孩子一降世,陛下也唯有...”

  “嘘——”江绾伸手附上了他的唇瓣,一听到‘孩子’二字,她便有些心虚。

  “到底怎么了?”赵时洲追问,他觉得江绾从汇川回来后似乎变得很不正常。

  “没什么,”江绾再次否决,她垂下眼眸,嗫嚅道,“只是我有许多话想与温芷说。”

  芳烬台中,温芷白衣素鬓端坐在唯一的几案前,她倾倒着不算滚烫的茶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停滞的顿感。

  江绾在宫人的簇拥下推门而入,温芷见她来,只是微微颔首,便再无其他了。

  “你很聪明,若是好好做皇后,总有掌权的那天。”江绾在她对面入座,面带惋惜。

  “娘娘谬赞了。”温芷笑笑,一如往常地淡然,“娘娘腹中已有婴孩,哪里还轮得到臣妾。”

  “你果然问过任太医了。”

  “他先开始也不愿的。”温芷面露无奈,“但自那日给您把脉之后,他就找上了臣妾。”

  江绾点点头,她无需多问温芷为何会反,毕竟她愧对于温家,反抗她,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但若问她明知会反,为何还不赶尽杀绝,只道是那一丝余念,那一抹身影,她实在不舍。

  “我...没有想杀他的。”江绾狡辩道。

  温芷一怔,微微颔首,她懒得再去争辩。

  陛下是谁从御苑放出来的她心知肚明——是江绾默许的。

  就算她也曾怀疑过是否夜鸦在御苑时就已叛变,遂了陛下的的意愿。

  可温知熠死后江绾并未放弃打压温氏,不就正代表了利用温知熠来除掉洛池州,让温家受万人唾弃,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的计划。

  ‘永远不要祈求上位者有真心’,这是温芷在嫁做皇后前,祖父亲口告诫她的。

  江绾起身,拿来侍官手上的酒壶,为温芷斟上了一杯。

  她注视着面前这个适才长成的女子,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酸涩。

  “我对温家有愧,但战死于皇城的士兵们无愧于温家,皇后...”

  江绾最后唤了一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温芷,不过是个被家族驱使的棋子。她也曾鼓足勇气,告诉她她不怕深宫孤寂,毅然决然地将赵栗推入水中,配合她的计谋、予以她一臂之力。

  可最终,她却除了皇后之位,什么也没有给这个女孩。

  江绾注视着眼前人将毒酒一饮而尽,转动着僵硬地脚步离开了。

  此时的天空已然昏沉,在汇川没有落下的雨,终是落在了皇城的土地上。

  回到熟悉的溪云台,赵时洲已然不再受牵制,他冷着脸向江绾质问道:“所以臣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吗?”

  江绾闻言一怔,反问道:“谁同你讲的?”

  她扫视一周,宫人们纷纷垂首,不敢多言。

  “呵。”赵时洲苦笑一声,他以为,她让他守好皇城已是对他的绝对信任。

  而他将皇城各处扫的干干净净待她归来,已无需被质疑真心,可最终,都还是他自作多情。

  “这孩子不是我的,难道还能是别人的吗?”

  赵时洲心里清楚,江绾本就日理万机,这段时日,也只有与他同床共枕过。

  “她是我的。”

  江绾抬眸,语气诚然,虽然是在阐述一个不争的事实,但却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拒绝。

  赵时洲静静地注视着她,心中闪过了万千质问,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句:“我明白了。”

  他越过江绾,决绝地踏入了殿外的风潇雨晦。

  “殿下!”他的近侍持伞追上,“那个与温家暗中有往来的太卜令怎么处置啊?他与外室育有一子,那孩子如今才两岁!”

  赵时洲身形一顿,回望了一眼身后明亮的宫殿。

  这里的每一处,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雕铸纹路,都彰显着赵弘对江绾无尽的宠爱。

  一个那么爱她的男人她都可以轻易地舍弃,她又怎么可能会留恋于他这个次选呢?

  “留下吧。”赵时洲叹了口气,就当是他在为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积福了。

  “是!”侍官应下。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七日,百姓都道今年是丰年,而汹涌的渡日河却似乎没有想停歇的意思。

  很快,它就运来了它的第二位‘客人’。

  这回的舟师从幽州与汤州赶来,他们打着为齐王平反的名号,几乎毫不费力,就叩响了兖州军未曾溃破的皇城。

  “娘娘,快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