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选-《甄嬛传:妙青借东风》

  孙妙青入选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飞得比她的马车还快。

  车轮刚碾上家门口的青石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轰然炸开。

  那声响,崩得见惯了世面的车夫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孙妙青掀开车帘一角。

  自家门楣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晃眼的红绸,俗气又招摇。

  左邻右舍的脑袋从墙头、门缝里探出来,伸长了脖子,像在看一出热闹的猴戏。

  她哥哥孙株合办事,永远这么张扬。

  马车刚一停稳,孙株合便跟个点燃的炮仗一样冲了过来。

  他一张脸笑得跟朵盛开的向日葵,灿烂得有些刺眼。

  “妹妹!我的好妹妹!快下来!”

  “听说皇上亲口赐了封号?咱们孙家这是要光宗耀祖了!”

  孙妙青被春桃扶下车,脚尖刚沾地,就被她哥一把拉住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嘴里啧啧称奇

  孙母紧跟在后,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眼圈早已通红。

  她不关心什么封号荣耀,快步上来,拉住女儿另一只手,仔细摩挲着她的指节和膝盖,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心疼。

  “快进屋,我的儿,让娘好好看看。”

  “没受委屈吧?这膝盖……在殿里跪疼了没有?”

  进了正厅,孙株合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踱步,手脚都没处安放,一会儿喊人上最好的碧螺春,一会儿又去拨弄桌上的贡桔,嘴里的大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妹妹,快跟哥说说,殿选到底什么情况?你没紧张得说错话吧?”

  孙妙青慢条斯理地接过春桃递来的茶,轻轻吹散了水面的浮沫,只浅浅一笑,并未答话。

  她这副沉静的模样,却被孙株合当成了默认的喜悦。

  他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现在就冲上街头敲锣打鼓。

  “今晚就办!必须大摆宴席,把‘醉仙楼’整个包下来!”

  “我还要把吏部王侍郎、户部李主事他们都请来!让他们也瞧瞧,咱们孙家,从今天起,今非昔比了!”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官绅对他卑躬屈膝的场面。

  “哥哥。”

  孙妙青轻轻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满屋的火热。

  孙株合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他愣愣地转过头:“妹妹,怎么了?”

  孙妙青放下茶盏。

  白瓷与红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脸上再没有半分回家的温情。

  “宴席先不办。”

  “我在宫里没有说错话,就怕哥哥你在外面,办错了事。”

  这话一出,连一旁抹眼泪的孙母都停住了。

  孙株合的脸色瞬间涨红:“妹妹你这是什么话!哥哥我能办错什么事?”

  “我问你。”

  孙妙青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像钉子一样敲在孙株合的心上。

  “今年新出的那批云锦苏绣,你是不是先进给了年羹尧,年大将军的府上?”

  孙株合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年大将军如今圣眷正浓,他妹妹华妃娘娘又是宫里最得宠的,咱们家的生意,全仰仗着他提携,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

  孙妙青气笑了。

  “蠢货!”

  她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溅出,震得满堂死寂。

  孙母和春桃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她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疾言厉色。

  孙株合彻底懵了,呆呆地看着她,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妹妹。

  “你知不知道,当今太后,是皇后娘娘的亲姑姑!”

  “你让皇后用华妃挑剩下的东西,这不是在做生意,这是在打太后的脸,是把我们孙家的脸面,主动凑上去让人往地上踩!”

  “你知不知道,皇上刚刚登基,最忌惮的就是前朝武将与后宫妃嫔勾结!”

  “你倒好,生怕皇上看不见,主动把‘年党’两个字,用金线绣在咱们家每个人的脑门上!”

  孙妙青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哥哥面前,那眼神,比在殿前面对君王时还要锐利。

  “今天在殿上,皇上问我话,太后一言不发。”

  “若不是我急中生智,用几块小鱼干逗笑了皇上,得了太后一句‘通透’的夸奖,你信不信,我们孙家这会儿,已经被划进了‘华妃一党’的黑名单里!”

  “到那时,别说苏州织造这个肥差,我们全家人的脑袋,都悬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孙株合的嘴唇开始哆嗦,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以为是天大的喜事,是光宗耀祖的荣耀。

  却没想到,自己一只脚,早已踏进了鬼门关。

  “我……我……”

  他“扑通”一声坐回椅子上,浑身脱力,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道道啊……”

  孙妙青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底叹了口气,但语气依旧冰冷刺骨。

  “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她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像是在下达不容置疑的军令。

  “这顿庆功宴,不仅不能办,你还要立刻备上一份厚礼,亲自送到皇后娘娘的母家,乌拉那拉府上去。”

  “名目,就叫‘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福泽万民’。”

  孙株合的脸白得跟墙灰似的,颤声道:“可……可这样,岂不是得罪了年大将军?”

  孙妙青冷笑一声,眼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哥,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年羹尧现在是红得发紫,可你见过哪个皇帝,能容忍手下的将军功高震主,比自己还威风的?”

  她踱了两步,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寒意:“更何况,咱们也不是要和他撕破脸。该给的面子照给,只是不能再让人觉得,我们孙家是他年家养的一条狗。”

  孙株合苦着脸:“那皇后娘娘那边……该怎么说?”

  “你就说,是我这个新得恩宠的妹妹不懂事。”

  孙妙青在椅子上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

  “就说我,孙妙青,蒙皇上天恩得了封号,感激涕零,不知如何回报,唯有孝敬太后皇后,才算尽了本分。因此特让家中备上厚礼,以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栽培提携之恩。”

  孙母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女儿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心里既骄傲又心疼。她拍了拍孙妙青的手背:“我的儿,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想得这么透彻?”

  孙妙青握住母亲微凉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娘,女儿既然进了那道宫门,就不能再任性了。”

  “女儿若是不懂事,就是拖累全家。”

  她顿了顿,再次看向面如死灰的孙株合。

  “哥,你记住,从今往后,不管谁来找你打听我在宫里的情况,你就说不知道。不管谁想通过你给我递话,你都推说没门路。”

  “为什么?”孙株合不解,“妹妹你现在得了圣宠,咱们家正该……”

  “正该夹紧尾巴做人。”孙妙青冷冷打断他。

  “哥,你忘了当初九龙夺嫡,咱们家站的是哪一队吗?”

  “我现在在宫里,不过是刚发芽的柳枝,连根都没扎稳,就敢招摇过市?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孙株合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却还是不死心:“可是妹妹,你初次面圣就得了封号,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封号?”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哥,你真以为那个‘妙’字,是什么天大的恩典?”

  她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

  “皇上给我封号,不是因为我有多好,而是因为我足够‘有趣’,像个新鲜的玩意儿。”

  “他想看看,我这个‘妙人儿’,到底能有多妙。”

  “说白了,我就是皇上眼前的一只新宠,一只猫,一件摆设。”

  “等这股新鲜劲儿过去了,我还能不能活下来,那才要看我的真本事。”

  孙株合听得后背直冒冷汗,他这才明白,妹妹踏进的不是什么荣华富贵的金窝,而是一个步步惊心的修罗场。

  “那……那妹妹你在宫里,该怎么办?”

  孙妙青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被染成橘红色的天际。

  金黄的夕阳,像融化的铁水,泼满了半边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轻声道,声音里没有半分畏惧,只有无尽的冷静。

  “后宫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皇后是磐石,华妃是烈火,我不过是夹在中间的一棵草。”

  春桃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插嘴:“小姐,既然这么凶险,要不咱们想办法……”

  “想办法什么?”孙妙青轻声道,“想办法出宫?春桃,你以为进了宫,还能像进别人家做客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摇了摇头:“覆水难收。既然被选中,就只能往前走。”

  “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孙妙青回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春桃,你记住。”

  “从踏进那扇宫门开始,我们就只能往前走。”

  “要么,走到山巅;要么,摔得粉身碎骨。”

  孙株合还想说什么,却被孙妙青一个眼神制止了。

  孙株合还想说什么,却被孙妙青一个冷冽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哥,你现在往窗外看。”

  “去打听打听,跟我一同入选的沈家、甄家,此刻可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孙株合一愣。

  沈家是济州协领,甄家是大理寺少卿,官位虽不算顶天,却也是正经的官宦世家,底蕴比他们家,厚实了不止一点半点,当家的都是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可比她哥哥这个夺嫡时捡漏上位的新瓜蛋子强多了。

  “他们……想来也是在庆贺吧?”孙株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庆贺?”

  孙妙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现在只怕是关紧了府门,连下人走路都得踮着脚尖,生怕闹出半点不该有的声响。”

  她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那才叫懂规矩。”

  “人家知道,这不过是第一步,后面的路,步步都是刀山火海。”

  “只有你,”她目光如刀,直刺孙株合,“我前脚刚出宫门,你后脚就把鞭炮给我点上了。”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孙家出了个秀女,还是嫌我身上的靶子,不够大,不够显眼?”

  一番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说得孙株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汗顺着鬓角涔涔直流。

  “我……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嘛……”

  “高兴?”孙妙青的语气陡然严厉,“你的高兴,是我的催命符!”

  “你信不信,这会儿全京城想看咱们家笑话的眼睛,都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咱们府上呢!”

  孙母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拉着女儿的手,声音都哆嗦了:“青儿,那可怎么办?这宫里也太吓人了……要不,娘多给你备些银票,进宫后上下打点,别让人欺负了去。”

  “娘。”

  孙妙青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宫里用钱的地方是多,但绝不是现在这么个用法。”

  “现在大张旗鼓地送钱,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我们孙家底子厚,人傻,快来算计我。”

  她转头,目光重新落回已经彻底没了主意的孙株合身上。

  “所以,给皇后娘家送礼这件事,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漂亮,做得隐秘。”

  孙株合像个鹌鹑,哆哆嗦嗦地问:“怎……怎么个漂亮法?”

  “礼单我待会儿写给你,你照着去办。”孙妙青的思路清晰无比,“送礼的时候,什么都别多说,就说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一点心意,感念皇后娘娘凤仪之德。记住,姿态要放低,东西要送到,话要说少。”

  “可……可年大将军那边,真的不会……”

  “哥!”

  孙妙青的耐心几乎耗尽。

  “你还惦记着你的年大将军?”

  “我今天在殿前,风头已经盖过了甄嬛。华妃娘娘那边,怕是早就把我的名字记在小本子上了。”

  “你现在再去跟年家眉来眼去,是想让我在宫里死得更快一点吗?”

  这句诛心之言,像一把冰刀,彻底刺穿了孙株合最后一点幻想。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我……我这就去!我马上去办!”

  “等等。”孙妙青叫住他,“如今,有件更要紧的事,要你立刻去办。”

  “还有什么事?”

  “帮我找个丫头。”

  孙妙青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家世清白,懂点药理,手脚干净,最重要的是,脑子要活。”

  “懂药理?”孙株合彻底蒙了,“宫里不是有太医吗?那可都是杏林圣手!”

  孙母也立刻紧张起来,拉着女儿的手上下检视:“青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跟娘说!”

  “母亲,女儿好得很。”

  孙妙青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目光却如寒星,直直地射向孙株合。

  “只是你要记住,这宫里头,不是咱们家。”

  “太医是给所有主子看病的。”

  “等他一步步通报,层层审批,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人,早就凉透了。”

  “身边有个自己人,懂些门道,就是多一条命。”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渗人的寒气。

  “再说了,哥,这只是第一关。”

  “那深宫是龙潭虎穴,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我既入了宫,就不是为了去做那殿角的摆设,熬干了青春,最后落得个无声无息的下场。”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住自己的哥哥。

  她一字一句,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若我一朝得势……”

  孙株合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着妹妹那双沉静又锐利的眼睛,一时竟觉得无比陌生。

  脑子里那些宴席、贺礼、旁人奉承的喧嚣场面,仿佛被这冰冷的眼神浇得没了半点声息。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妹妹,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妙青这才缓缓说出那句让他心跳骤停的话。

  “……你这个苏州织造,或许就能把‘织造’两个字,去掉了。”

  去掉“织造”?!

  那不就是……封爵?!

  孙株合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这一次不是浮躁的兴奋,而是被巨大野心砸中的眩晕,以及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战栗。

  他搓着手,两眼放光,声音都在发颤。

  “我懂了!妹妹,我全懂了!”

  他猛地站直身体,脸上再无半分轻浮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狂热。

  “妹妹你放心!这事包在哥身上!别说一个,我给你找十个身家清白、医书倒着都能背的!”

  “我现在就去办!”

  “不,我先去把那些拜帖都给推了!就说我偶感风寒,要闭门静养!对!咱们家现在得夹着尾巴做人!”

  说完,他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官袍下摆被门槛绊得踉跄了一下,却连头也没回。

  孙妙青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端起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她这个哥哥,虽有些浮躁张扬,但胜在执行力强,也够贪心。

  用利益捆绑,远比用亲情说教,来得更牢靠。

  孙妙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浑身的紧绷感才终于松懈下来。

  家里的这颗雷,总算是暂时拆掉了。

  这深宫里,多的是聪明人,可聪明人未必能走到最后。

  但一个既聪明,手里又握着刀的,总能活得久一些。

  她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浮现出殿选时的最后一幕。

  甄嬛看她的那最后一眼,意味深长。

  那位顶着主角光环的姐姐,恐怕不会真的相信,她孙妙青,只是个靠着一包小鱼干上位的傻白甜。

  呵。

  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