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汉城谍影—“鱼鹰”的最后一封信-《挽天倾:我为大明续三百年》

  当顾昭的帅帐在镇江城内如磐-石般沉稳,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调动着足以改变大陆格局的庞大力量时,数百里之外的朝鲜汉城,却正被一-种截然相反的、狂躁而又血腥的歇斯底里所笼罩。

  辽东前线的战事不顺,如同数九寒天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豪格那颗原本被胜利冲昏的头脑上。他所面对的,不再是过去那个孱弱腐朽的明军,而是一支装备精良、意志坚定、仿佛用钢铁浇筑而成的全新军队。每一次碰撞,都让他麾下最悍勇的巴牙喇勇士,如同撞在礁石上的浪花,被撞得粉身碎骨。巨大的伤亡和迟迟无法突破的防线,让他心中的暴虐与多疑,如同疯长的野草,开始在汉城这座被占领的都城里,疯狂蔓延。

  一场席卷全城的白色恐怖,就此拉开序幕。

  豪格将他麾下最忠心、也最残忍的戈什哈(贴身卫队),与那些早已沦为鹰犬的朝鲜义禁府酷吏们,整编成了一支支令人闻风丧胆的“肃反队”。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捕杀城内所有的亲明人士、前朝余孽,以及任何被怀疑有异心的人。

  一时间,汉城的天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幕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白天,街道上行人稀疏,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曾经繁华的钟路市场,如今只剩下萧瑟的风卷着垃圾打转。而当夜幕降临,这座城市,便彻底变成了一座无声的屠场。凄厉的惨叫声,往往只来得及发出一半,便被粗暴地捂住,紧随其后的,是沉重的拖拽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咯吱声。第二天清晨,人们总能在某些巷道的墙角,或是冰冷的沟渠里,发现一滩滩尚未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朝鲜的两班大臣们,更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昨日还在朝堂上共同议事的同僚,今天可能就人间蒸发,连家人都一同消失在深夜的黑暗之中。每个人都不知道,下一个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去,押入那座有进无出的义禁府大牢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在这张越收越紧的、由恐惧和鲜血织成的巨网中央,一个代号为“鱼鹰”的男人,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脚步声,正在向自己一步步逼近。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那些看似不经意间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那些在他常去的茶馆里邻桌喝茶的陌生面孔,他们的眼神,他们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惕。“鱼鹰”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自己这张牌彻底暴露之前,将手中那份足以影响整个战局走向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情报,送出去。

  在一个飘着小雪的黄昏,汉城北村一处极为隐蔽的宅院书房内,烛火摇曳。

  “鱼鹰”与朝鲜领议政金尚宪,进行了一次决定命运的秘密会面。金尚宪的脸上,布满了老年人特有的斑点和深深的皱纹,那双曾经在朝堂上雄辩滔滔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忧虑与恐惧。

  “鱼鹰”的面容,隐藏在昏暗的光影里,显得平静而出奇。他为自己倒了一杯微温的清茶,然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缓缓开口。

  “大人,豪格已经疯了。我的身份,最多还能再隐藏三天。时机,已经到了。”

  金尚宪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雪白的胡须也随之抖动:“先生……还需要老夫做什么?如今这汉城,已是罗网密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需要一场混乱。”“鱼鹰”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一场足够大的、足以吸引城内所有肃反队和守军注意力的混乱。只有在最极致的混乱中,那只承载着朝鲜未来的‘鸟儿’,才有可能飞出这座牢笼。”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金尚宪:“而且,最关键的是,这场混乱,必须是一场无可指摘的、让豪格深信不疑的、属于你们朝鲜贵族内部的疯狂火并。而绝不能,让他嗅到一丝一毫,我们共和国情报人员在背后动手的味道。”

  金尚宪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鱼鹰”话语中的分量和那不惜一切的决绝。这不单单是一次情报传递,更是一次决死的“断后”。“鱼鹰”要用一场别人的、几乎是无辜者的血,来为自己的情报铺路,然后,将自己作为最后的祭品,彻底斩断所有线索。

  良久,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先生放心。朝鲜党争数百年,积怨如海深。想要挑起一场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械斗,并不难。只是……代价……”

  “没有代价,哪有新生?”“鱼鹰”打断了他,“告诉那些愿意追随共和国的‘清流派’大人们,今日流的血,是为了让他们明日,能站在这片干净的土地上,重建一个真正属于朝鲜人的国家。拜托了。”

  两天后,汉城最繁华的云从街市集,一场震惊全城的“大戏”,以一种极其突兀和暴力的方式,轰然上演。

  表面上的起因,荒谬而又符合逻辑:朝鲜朝堂上积怨已久的“清流派”与“勋贵派”中的两位公子哥,为了一名新晋的当红妓生,在酒楼上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事情迅速失控,演变成了两个派系之间新仇旧恨的总爆发。

  在金尚宪等人的暗中策划和推波助澜之下,双方都认为这是彻底打垮对方势力的好机会。随着一声令下,数百名早就蓄势待发的家奴、门客、以及花钱雇来的地痞流氓,手持着棍棒、腰刀,甚至是从军器库里偷运出来的长矛,如同两股汹涌的浊流,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繁华街市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女人的尖叫声、器物碎裂声响成一片。平日里贩卖丝绸瓷器的店铺被砸得稀烂,小吃摊被掀翻在地,滚烫的汤水泼得到处都是。无辜的平民商贩,惊恐地四散奔逃,整个云从街,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人间地狱。

  这场突如其来的、规模空前的械斗,立刻吸引了汉城内所有的目光。豪格的肃反队和城防营,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朝着械斗地点包围而去。整座城市的武装力量,都被这团熊熊燃烧的“内火”,牢牢地牵制住了。

  而在远离这片混乱中心的一处僻静小巷里,“鱼鹰”正进行着他最后的使命。

  他的动作冷静而又迅速。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极薄的、近乎透明的特制丝绸,上面用只有通过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微缩字体,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情报——从豪格麾下八旗军每一个牛录的兵力员额、武器配置,到他们在辽东、朝鲜各地的详细布防图;从他们后勤粮草的储备数量、补给线路,到未来半年的作战预案;甚至还包括了他们与潜伏在大明内部,那个名为“春秋社”的组织秘密联络的所有证据链条。

  这是他潜伏数年,用无数同伴的牺牲,换来的心血结晶。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丝绸,卷成一根比米粒还细的小卷,塞进了一枚被掏空了的、特制的鸟食罐的夹层里,然后用蜡封好。

  做完这一切,他快步走进了一处毫不起眼的、饲养着数十只信鸽的鸽舍。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鸟食罐,绑在了一只羽毛灰黑、眼神机警的信鸽腿上。这只信鸽,是他亲自训练了两年多的“王牌”。

  他没有立刻放飞,而是最后一次,轻柔地抚摸着信鸽的羽毛,仿佛在与自己无言的战友告别。

  然后,他决然地松开了手。

  信鸽振翅而起,没有丝毫犹豫,冲上了汉城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它并没有向着北方的辽东飞去,而是选择了西南方向。它的目的地,是位于开城的一处秘密中继站。在那里,早已等待多时的情报员会接收这封情报,然后通过另一条更加隐蔽和安全的塘报路线,星夜兼程,送往镇江,送到护国主顾昭的案头。

  这是由无数个“鱼鹰”,用生命构建起来的、永不断线的共和国情报网络。

  做完了这一切,“鱼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冠,然后缓步走进了一家他常去的、此刻却空无一人的茶馆。

  他像往常一样,点了一壶最好的雨前茶,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远处街道上,那些被械斗波及的火焰和浓烟。

  茶馆的老板,也是他这条线上最后的一名联络员,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悲戚,嘴唇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鱼鹰”对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示意他离开。

  很快,伴随着一阵杂乱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一队手持燧发枪的戈什哈卫兵,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那个悠闲喝茶的男人。

  为首的军官,脸上带着一丝狰狞的得意:“鱼鹰,我们找你很久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面对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鱼鹰”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他只是微笑着,端起了桌上那杯早已晾温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茶水中,混合着他早已准备好的、见血封喉的剧毒。

  在他生命中最后的意识里,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当年在西山情报训练营里,那位年轻的、眼神却无比深邃的公爷,对他们这群第一批学员说的话。

  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公爷……我没有辜负您的教导和信任。一个情报人员的最高荣耀,不是功成名就地活下来,而是在牺牲之前,成功送出那份能够决定战争胜负、能够为后来者铺平道路的情报……共和国……万……岁……”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身体缓缓地软倒,伏在了茶桌之上。

  而在朝鲜王宫深处,暴跳如雷的豪格,正听着手下关于云从街械斗的报告。

  “一群只知内斗的朝鲜蠢猪!”他愤怒地将一个名贵的青瓷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传我的令,把所有带头闹事的两班贵族头目,全都给我抓起来!当街砍了!一个不留!”

  他那被怒火占据的头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场在他看来愚蠢至极的内斗,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声东击西。他更不知道,自己所有的军事机密,此刻,正由一只毫不起眼的灰色鸽子承载着,飞向了那将要决定他最终命运的方向。

  同一时间,在金尚宪的府邸,他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卫队的呵斥声,双手颤抖地捧着一杯早已冰凉的茶。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悲声呢喃:

  “鱼鹰先生……请……一路走好。朝鲜的未来,大明的未来……就……全都拜托护国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