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钢印-《路灯下遇见你》

  江北的帅府,仿佛一架被骤然拧紧发条的精密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顾长钧书房里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各类人员进进出出,加密电文的滴答声、各级将领的汇报声、以及地图上红蓝铅笔划过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紧张而肃杀的交响。

  顾长钧的伤势似乎在这股强大的意志力驱动下,奇迹般地加速愈合。他已能脱下厚重的军氅,穿着挺括的墨绿色军常服,端坐在书案后。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得如同淬了火的寒刃,扫视过每一个人、每一份文件时,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急于吞噬一切的焦灼。

  他处理军务的速度快得惊人,决策也更加果决,甚至可以说是狠辣。几个在之前动荡中摇摆不定的中层军官被迅速撤换,罪名清晰,证据确凿,处置过程雷厉风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起到了极强的震慑作用。对前线敌军的骚扰和情报战进一步升级,手段愈发刁钻狠厉,完全是一副不惜代价、只求速胜的姿态。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少帅变了。如果说从前的顾长钧是沉稳内敛、谋定后动的冰山,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座急于喷发、毁灭一切障碍的火山。那压抑在冰冷面容下的,是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疯狂能量。

  只有副官念之知道这股能量的源头何在。

  夜深人静,当最后一份文件批阅完毕,最后一位汇报的将领离开,书房里重归寂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顾长钧会卸下所有面对外人时的冷硬面具,疲惫地靠进椅背,闭上双眼。但他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手指依旧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急促敲击。

  他会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沙哑:“念之,南洋……今天有消息吗?”

  每一次询问,都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渴望知道她的任何一点讯息,哪怕只是“今日进食半碗米粥”这样微不足道的进展,也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舒缓;但他又害怕听到坏消息,害怕听到她的情况恶化,害怕听到她对他、对这个孩子的任何一点激烈的抗拒。

  念之会立刻将方清河每日例行汇报的内容,择其要点,用最平缓的语调陈述出来。他小心翼翼地过滤掉那些过于刺激的词汇,比如“崩溃”、“恐惧”、“自残倾向”,只保留“情绪仍需安抚”、“配合治疗”这类相对中性的描述。

  然而,顾长钧是何等精明的人。他从念之刻意缓和的措辞和偶尔的停顿中,就能精准地捕捉到背后隐藏的残酷真相。他知道,她在受苦,因他而受苦,因他们共同的血脉而受苦。

  这种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时刻灼烫着他的心。狂喜与愧疚,期待与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日夜不停地撕咬着他的灵魂。

  这一夜,听念之汇报完,顾长钧沉默了许久。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粒拍打在玻璃上,声音清晰可闻。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骨节分明、却因为用力攥紧而微微颤抖的手上。

  “她……还是不肯接受,是吗?”他低声问,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念之垂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声道:“方医生说……沈小姐需要时间。”

  “时间……”顾长钧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我给她时间,谁给我时间?”江北内外,虎狼环伺,他必须在她和孩子面临更大风险之前,扫平一切!他没有时间等待她慢慢消化这残酷的现实,没有时间等待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原谅。

  一种偏执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消息,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她身上,打下属于他顾长钧的、无法磨灭的印记!不仅仅是记忆中的伤害,不仅仅是腹中的血脉,还要有更实际、更无法摆脱的牵绊!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印有帅府暗纹的信笺。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那支惯用的、笔尖坚硬的派克金笔,蘸饱了浓墨。

  “念之,记录。”他的声音恢复了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以我的名义,即刻起草一份法律文书。声明沈如晦女士腹中胎儿,为我顾长钧唯一确认之血脉。此子无论男女,皆享有合法继承权,受江北军政体系永久承认与保护。文书需经三位以上德高望重之元老联署公证,存档于帅府机要处及江北最高法院。”

  念之心头剧震!这份声明一旦发出,就等于将沈如晦和她腹中的孩子,彻底推到了江北权力漩涡的中心!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二,”顾长钧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语气冰冷如铁,“从我的私人账户,划拨一笔专项资金,成立‘南洋安保特别行动组’。人员由你亲自挑选,必须是最顶尖的好手,配备最精良的装备。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确保沈如晦的绝对安全,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监控保护。任何试图接近她、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或因素,”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授权他们,使用一切必要手段,包括清除。”

  “三,”他放下笔,拿起桌上那枚代表着江北最高权柄的、沉甸甸的青铜帅印,眼神幽深,“准备一份……婚书。”

  念之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顾长钧没有看他,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帅印上冰冷的蟠龙纹路,声音低沉而决绝:“婚书男方,顾长钧。女方,沈如晦。日期……就定在她确诊怀孕那日。无需她签字,用我的印。”

  “咔嚓”一声轻响,沉重的帅印被他用力按在了刚刚写好的婚书右下角。鲜红的印泥,如同凝固的血液,清晰地烙印在沈如晦的名字旁边,也仿佛烙印在了她无法反抗的命运之上。

  “将此婚书与血脉声明,一并加密,传送至南洋方清河处。告诉他,”顾长钧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直刺虚空,仿佛能穿透万里,看到那个被迫承受这一切的女子,“这是他必须遵守的底线,也是我……给她的名分和保障。”

  他要用这一纸单方面成立的婚书,和那份赋予孩子继承权的声明,如同两道最坚固的钢印,将她牢牢地锁在自己身边,锁在江北的权力构架之内。无论她是否愿意,无论她身在何方,从法律和事实上,她都将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

  这是保护,更是占有。

  是承诺,更是枷锁。

  念之看着那纸鲜红印玺刺目的婚书,喉咙发紧,最终只能沉重地低下头:“是……少帅。”

  窗外,风雪更急了。顾长钧独立窗前,背影挺拔却孤寂。他知道自己手段卑劣,行为疯狂。但他别无选择。他只能用这种最霸道、最不容抗拒的方式,在她和他之间,建立起一座她永远无法挣脱的牢笼。

  这枚无形的钢印,带着江北的风雪与权柄的冰冷,跨越重洋,即将落在那个在南洋阳光下瑟瑟发抖的灵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