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夜半呓语惊旧梦-《路灯下遇见你》

  日子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地滑过。沈如晦依旧住在陆文清的诊所里,按时服药,接受治疗。她的身体在精心的调理下,渐渐有了一些起色,不再像最初那般虚弱得风一吹就倒。但精神上的枷锁,却似乎锁得更紧了。

  她与陆文清的相处,客气而疏离。她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和悉心照料,却也无法再像年少时那般,对他敞开心扉,无所不谈。那些血腥的记忆,如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无形屏障,让她无法真正放松和接纳。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沉默。或是望着窗外发呆,或是摩挲着那个失去了铃铛的红色玩偶,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陆文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也只能循序渐进,不敢有丝毫逼迫。

  这夜,月朗星稀。沈如晦服过安神的药物后,早早睡下。陆文清在隔壁的书房里整理病例,直到深夜才熄灯休息。

  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病房内沈如晦逐渐变得不安稳的呼吸声。

  她似乎陷入了梦魇。

  起初只是细微的、压抑的呻吟,如同受伤的小兽。渐渐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不要……”她含糊地呓语着,头颅在枕上不安地转动,“走开……苏婉卿……求你……放过我……”

  梦境显然将她带回了那个阴暗恐怖的柴房。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痛……我的头……好痛……血……”她的呓语变得清晰了一些,带着哭腔,“娘……娘……救我……如晦好痛……”

  守在门外值班的护士听到了动静,轻轻推门进来查看。看到沈如晦深陷梦魇的痛苦模样,她连忙上前,试图轻声唤醒她:“顾夫人?顾夫人?醒醒,你在做梦……”

  然而,沈如晦仿佛被梦魇牢牢攫住,根本无法被唤醒。她的挣扎更加剧烈,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

  “长钧——!顾长钧——!”

  她竟然,在梦魇最深、恐惧最甚的时刻,脱口喊出的,是那个她白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来?!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你在哪里?!顾长钧——!救我——!”

  那一声声凄厉的、充满了绝望依赖的呼唤,如同带着血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寂静的夜空里,也抽打在刚刚走到病房门口、正准备询问情况的陆文清的心上。

  他脚步猛地顿住,僵立在门外,听着里面那一声声对另一个男人的、泣血般的呼喊,脸色在昏暗的廊灯下,瞬间变得苍白。

  原来,即便在意识最不清醒、被最恐怖的记忆折磨的时候,她潜意识里最深处呼唤的,渴望拯救她的人,依然是……顾长钧。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陆文清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而冰冷的钝痛。他这些时日的精心守护和付出,似乎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病房内,护士终于勉强将沈如晦从噩梦中唤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因恐惧而放大,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和一脸担忧的护士,她才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劫后余生般瘫软在床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我又做噩梦了……”她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

  护士连忙安慰她,为她擦拭冷汗,更换汗湿的衣物。

  陆文清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里面的动静渐渐平息,才缓缓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推开了房门。

  他走到床边,看着沈如晦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看着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恐惧和那无法掩饰的、深切的悲伤,所有想问的话,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还能说什么?

  质问她在梦中为何呼唤顾长钧?

  告诉她他听到那呼喊时的心如刀绞?

  他不能。

  他只能将所有的苦涩和痛楚默默咽下,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属于医生的安抚笑容,轻声道:“没事了,只是噩梦。醒了就好。”

  沈如晦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侧过头去,将自己重新埋入被子和沉默之中。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梦中那不受控制的呼喊。

  而这,让她在面对陆文清时,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羞愧和……更深的混乱。

  陆文清看着她逃避的姿态,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道隔阂,或许比想象中更深,更难以跨越。

  夜色深沉,梦魇虽醒,但新的心结,却又在无声中,悄然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