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李二丫和苏小婉-《今天也在努力拯救悲惨路人丁》

  一碗饭的救赎

  岑卿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抽离感。

  不同于以往死亡降临时的冰冷与黑暗,这次的感觉更像是完成使命后的功成身退。灵魂仿佛化作一缕轻烟,从“李二丫”这具躯壳中缓缓升起。她最后感知到的,是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带着油盐香气的食物味道,以及胃里那份久违的、踏实而温暖的饱足感。

  她没有抗拒,任由意识沉入那片连接着无数世界的、闪烁着微光的黑暗。下一个需要拯救的“路人丁”,在等待着她。

  李二丫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绝望的噩梦。

  梦里,她饿,无止境地饿。胃里像是揣着一把烧红的炭,灼痛着,空瘪着。冰冷的河水,婆婆尖利的咒骂,丈夫懦弱的沉默,还有那碗永远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无数破碎而痛苦的画面交织,最后定格在王家那冰冷的炕上,她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轻飘飘地,就要在那无边的饥饿和寒冷中彻底消散。

  然后,她猛地“醒”了过来。

  不是在那冰冷的炕上,而是坐在一张粗糙却结实的木凳上。

  触感最先恢复。屁股底下是实实在在的木头,不是硌人的草席。身上穿着的是虽然粗糙但干净厚实的棉布衣服,摩擦着皮肤,带来暖意,而不是那件补丁摞补丁、永远也挡不住寒风的破麻衣。

  一股浓郁、温暖、带着油荤和粮食香气的味道,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那味道……是肉香?还有……油煎的面食香气?这味道如此真实,如此诱人,与她记忆中那些寡淡的、带着霉味的食物气息截然不同,让她空瘪了太久的胃袋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发出响亮的鸣叫。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粗糙但不再那么枯黄的手,正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土陶碗。碗里,不是清澈的粥水,而是堆得尖尖的、油光闪亮的……那是面条?金黄色的面条上,浇着浓稠的、带着肉末和豆干的酱褐色卤子,旁边还卧着一个煎得焦黄的、油汪汪的鸡蛋!几根翠绿的青菜点缀其间,散发着令人心醉的香气。

  她的手指,正握着一双光滑的木筷。

  这不是梦?

  李二丫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简陋却干净整洁的屋子,墙壁是新糊的,窗户上贴着粗糙的窗纸,透进明亮的日光。屋子里只有简单的桌椅,但角落的米缸是满的,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小块风干的腊肉。

  这是哪里?她不是应该躺在王家冰冷的炕上等死吗?

  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冲击着她。她下意识地,用筷子夹起一撮面条,颤抖着送入口中。

  咸香!油润!筋道!

  浓郁的酱汁包裹着滑韧的面条,肉末的鲜美、豆干的韧香、猪油的醇厚在口中轰然炸开,瞬间征服了她每一个匮乏太久的味蕾。那煎蛋的边缘焦脆,内里流心,混合着卤汁的滋味,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美味。

  这味道……这真实的、充满油脂和盐分的、足以填饱肚子的味道……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她活着!她不在王家了!她手里捧着的,是一碗实实在在的、属于她的、香喷喷的、能吃饱的饭!

  “呜……”

  一声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紧接着,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砸进她手中的碗里,和那油亮的卤汁混在一起。

  她死死抱着那只沉甸甸的、温暖的碗,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那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一种劫后余生、夙愿得偿的、混杂着巨大震惊、茫然、以及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委屈与喜悦的洪流。

  她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是能吃一顿饱饭,吃一口属于自己的、稍微好一点的东西。为此,她忍受了所有的劳作、打骂和漠视,最终却只等来病榻上的冰冷和绝望。

  可现在……可现在……

  她一边哭,一边近乎本能地、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面条和卤子,混合着咸涩的泪水,将它们用力地咽下去。滚烫的食物落入胃袋,带来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暖意,驱散了记忆中那蚀骨的饥饿与寒冷。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谁把她从那个地狱里拉了出来,给了她这间遮风挡雨的屋子,这身暖和的衣服,还有眼前这碗……对她而言如同神迹般的饭。

  她只知道,她活下来了。以一种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方式,活下来了。

  李二丫抱着饭碗,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前世所有的苦难和委屈,都就着这碗救赎般的食物,一起吞咽下去,消化掉,然后,真正地开始新生。

  窗外,阳光正好。

  苏小婉的一日三餐

  京郊别院的清晨,是被鸟鸣和隐约的流水声唤醒的。

  苏小婉如今已不再需要遵循相府那刻板的作息。她会在卯时末自然醒来,披上一件素雅的棉袍,信步走到院中。晨曦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带着露水的青石板上。她没有唤丫鬟,自己从井里打上清凉的泉水,净面漱口。冰凉的井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种真实的、属于“活着”的清醒感。

  小厨房的灶台是她亲自设计的,比相府的矮些,更趁手。她不用那些名贵的血燕、鱼翅,只取最寻常的食材。

  今日的朝食是鸡丝粳米粥和凉拌三丝。

  粳米是京郊新收的,淘洗后浸泡半个时辰,放入砂锅中,加入足量的清水和几滴香油,小火慢熬。待米粒开花,粥汤粘稠,再将早已手撕成细丝的、用少许盐和料酒腌过的鸡胸肉撒入,搅散,利用粥的余温将鸡肉烫熟,最大程度保留其嫩滑。最后撒上一点点细盐和切得极碎的芫荽末。

  凉拌三丝则是胡萝卜、白萝卜和嫩黄瓜,切成均匀的细丝,用少许盐略腌,挤去多余水分,再淋上她自酿的米醋、一点点酱油和现炸的花椒油,拌匀即可。

  粥品软糯咸香,鸡丝鲜嫩,凉菜清爽开胃。她与柳依依对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就着晨光,安静地用着早饭。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偶尔会低声交谈几句天气,或是院中哪株花草开了新蕊。

  午膳通常会稍丰富些,但依旧秉承“不时不食”的原则。

  今日晌午,她做了一道清蒸鲈鱼,一个蟹粉豆腐,并一碟清炒豆苗。

  鲈鱼是清晨庄子上送来的,活蹦乱跳。她处理得极干净,只在鱼身上划了几刀,用少许盐、姜片、葱段略腌,水沸后上笼,大火急蒸恰好一盏茶的工夫。出锅后,拣去姜葱,淋上少许蒸鱼豉油,再撒上一把新鲜的葱丝,泼上一勺滚热的花生油,“刺啦”一声,香气四溢。鱼肉洁白,嫩若凝脂,仅凭其本身的鲜甜便已足够动人。

  蟹粉是前两日拆好存着的,金黄诱人。嫩豆腐切小块,在放了盐的沸水中焯一下,捞出沥干。锅中放少许猪油,下姜末爆香,倒入蟹粉慢火炒出黄油,烹入少许花雕酒,再加入高汤和豆腐,小火慢煨片刻,让豆腐充分吸收蟹粉的鲜味,最后勾一个极薄的芡,撒上火腿末。豆腐滑嫩,蟹粉鲜醇,相得益彰。

  豆苗则只取最嫩的尖,旺火快炒,保持其翠绿的色泽和清脆的口感,只用蒜末和盐调味,是席间最好的清口之物。

  柳依依有时会抚琴助兴,琴音淙淙,与食物的香气交织,是这别院午间最惬意的时光。

  暮食宜简。

  或许是鸡汤小馄饨。鸡汤是白日里就用瓦罐煨上的,澄澈金黄,撇尽了浮油。馄饨皮薄如蝉翼,馅料是猪肉混着一点点鲜虾仁,调味极轻。馄饨在沸水中滚熟,捞入滚烫的鸡汤中,撒上紫菜、虾皮和葱花。汤清味鲜,馄饨滑嫩,暖心暖胃。

  又或者,只是一碗阳春面。用熬好的高汤做底,面条是她亲手抻的,细而韧。汤清见底,只在面顶撒一小撮碧绿的葱花,淋几滴小磨香油。看似至简,却最考验汤头和面条的功夫。柳依依常笑言,姐姐这一碗阳春面,足以让京城大半食肆的招牌菜失色。

  夜色降临,别院灯火温和。两人或许会在院中赏月,或许会在书房一个看书,一个作画。偶尔,苏小婉会兴起,做几样精巧的茶点,如桂花糖藕、杏仁酪,配着柳依依沏的香茗,闲话至夜深。

  这里没有山珍海错,没有觥筹交错,没有需要揣摩的圣意,没有需要提防的算计。只有最质朴的食材,在最用心的烹调下,焕发出本真的滋味。这一日三餐,于苏小婉而言,不再是取悦他人的工具,不再是固宠的手段,而是对自己、对生活最真诚的善待。每一口食物,都带着自由的香甜,和内心终于获得的、真正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