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川东惊变-《从少爷到皇帝》

  绵州城,几千名卫所兵聚集在空地上,自被俘以来,虽被驱役做着苦力,却并未遭受想象中非人的虐待。

  每日两餐,竟比在明军营中时还要稠实些,干的活计虽累,却少了长官的鞭笞喝骂。

  这种反常的待遇,早已在俘虏中私下流传,成为支撑他们熬下去的一点念想。

  李铁柱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嘈杂声瞬间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不安的心跳。

  “都听着!奉将军令,尔等之中,身强力壮、愿为我家将军效死力者,出列!经选拔合格者,入新兵营,自此便是我张家军战兵!饷银、粮米、军功,一样不少!”

  此言一出,俘虏群中顿时起了骚动,张家军战兵的待遇,早已是明军艳羡的传说!

  立刻便有三千余人带着几分犹豫和渴望,从人群中走出,站到指定区域。

  “其余人等!张家军不养无用之囚,亦不滥杀降俘!今日起,尔等——自由了!”

  “自…自由了?”台下瞬间死寂,难以置信地看着土台上的李铁柱。

  “将军仁慈!”李铁柱身旁的文官朗声宣布,“愿留在我张家军治下者,可前往昭化或绵州府衙登记!按丁口分地,头年免赋!

  欲回原籍或投亲靠友者,即刻来此领取铜钱六百文,路引一张,自行离去!但有再持械作乱者,格杀勿论!”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俘虏营彻底炸开了锅!

  “自由了!真的放我们走?”

  “还有钱拿?还…还给地种?”

  许多人激动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有人扑通跪倒在地,朝着成都方向咚咚磕头;

  有人与身旁的同伴抱头痛哭;更多的人则疯了一般涌向发放钱粮的桌案。

  “我留下!我要地!大人,我报名!”一个操着川北口音的汉子挤在最前面,黝黑的脸上满是渴望。

  “我要回家!我老娘还在仁寿呢!谢将军大恩!谢将军大恩!”

  发放处人声鼎沸,李铁柱麾下兵士持械肃立,维持着场面。

  李铁柱顿时明白了将军的深意——这些带着张家军仁义烙印的归乡者,就是一颗颗最有力的种子,将把恐惧与动摇,更深地播撒进大明疆土的每一个角落。

  与川西战场的风卷残云不同,川东前线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王自用、毛先有两部与邓祖禹指挥的明军主力隔着界河对峙,喊杀声不在,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闷和一种看不见的暗流。

  张家军的旬肉攻心之策,如同无形的毒瘴,在这僵持中愈发猛烈地侵蚀着明军士卒的心防。

  “又…又到日子了…”一个老兵恨恨地啐了一口,声音嘶哑,“看看人家张家军…两天一顿肉!听说饷银还足额发…这仗打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什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

  “昨天后营又跑了三个…是陈麻子他们那哨的…都是光棍汉,家里没牵挂的…”

  恐惧与诱惑交织,缠绕着每一个底层士兵的心,逃亡,如同瘟疫,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邓祖禹麾下的一个参将,名叫吴大彪,驻防在靠近前沿的一处营寨。

  此人脾气暴躁,治军严苛,当他发现自己营中接二连三有士兵趁着夜色溜走,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反了!都反了!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跑?抓!给老子抓!抓住一个,杀一个!以儆效尤!”

  他没有上报邓祖禹,而是动用了自己的亲兵队,在营寨外围加强了暗哨和游动哨。

  这一夜,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像狸猫一样溜出营帐,避开巡哨,朝着寨墙一处坍塌的缺口摸去,眼看就要钻出缺口,融入外面的黑暗…

  “哪里跑!”几支火把猛地亮起,将瘦小身影照得无所遁形!是吴大彪的亲兵!

  瘦小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逃,却被几条大汉猛扑上来,死死按在地上。

  “参将大人!抓到一个!”亲兵队长邀功似的将人拖到闻讯赶来的吴大彪面前。

  吴大彪借着火光,看清了士兵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不过十六七岁模样。

  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被冒犯权威的暴怒:“好!好得很!敢当逃兵?老子今天就拿你的脑袋,给全营长长记性!”

  “大人!饶命啊大人!小的…小的只是想…”少年士兵涕泪横流,绝望地哀求。

  “想什么?想去对面吃肉?呸!”吴大彪一口浓痰啐在少年脸上,“给我拖到校场去!擂鼓!聚兵!老子要亲自执法!”

  沉闷而急促的聚兵鼓声,撕裂了营地的死寂,也狠狠敲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上。

  校场中央的木桩上,那个瘦小的逃兵被反绑着,嘴被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吴大彪手提鬼头大刀,杀气腾腾地站在木桩前,环视着被强制聚集起来的部下。

  “都给老子看清楚!这就是当逃兵的下场!敢背叛朝廷,投奔流寇?这就是榜样!”

  他猛地扬起大刀,在火光的映衬下,刀锋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不——!”校场边缘,几个与少年相熟的士兵发出压抑的悲鸣。

  血光冲天而起!一颗年轻、带着无尽惊恐和绝望的头颅滚落尘埃!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但在这死寂之下,愤怒正在无数双低垂的眼眸深处,疯狂地涌动、沸腾!

  “吴大彪!你滥杀无辜!”一个压抑着巨大悲愤的嘶吼猛地从人群中炸响!是那个少年的同乡好友,他双目赤红,指着吴大彪。

  “他只是饿!他只是想活命!你凭什么杀他!”

  “对!凭什么!”

  “跟他拼了!”

  积压已久的怨气、兔死狐悲的恐惧、对张家军那边生活的渴望,在这一刻被那滚落的头颅彻底点燃!

  校场上瞬间炸开了锅!数百名士兵如同愤怒的潮水,挥舞着兵器,朝着吴大彪和他的亲兵队汹涌扑去!场面彻底失控!

  “反了!都反了!给我杀!杀光这些叛逆!”吴大彪又惊又怒,挥舞着滴血的大刀,指挥亲兵弹压。

  这场突如其来的营啸,规模之大,远超吴大彪的想象,他手下的亲兵队很快就被愤怒的人潮淹没。

  消息传到中军大帐时,邓祖禹正对着地图愁眉不展,闻报惊得霍然起身:“什么?吴大彪私自处决逃兵引发营啸?混账东西!”

  他来不及披甲,抓起佩剑,带着亲卫营火速赶往出事营寨。

  当邓祖禹赶到时,营寨内已是一片狼藉,火头四起,尸体横陈,暴乱的士兵和弹压的亲兵仍在混乱地厮杀,吴大彪被几个忠心亲兵死死护在中间,浑身浴血。

  “都住手!”邓祖禹强压怒火,厉声道:“吴大彪!擅杀士卒,激起兵变,罪无可赦!来人!给我拿下!鞭四十!押下去听候发落!”

  亲卫一拥而上,将兀自挣扎咆哮的吴大彪拖了下去。

  很快,校场上响起了皮鞭着肉的沉闷响声和吴大彪压抑的惨哼。

  邓祖禹环视着渐渐平静下来,但眼神依旧冰冷麻木的士兵们,沉声道:“吴大彪违抗军令,本将自会严惩!

  尔等受其胁迫,情有可原,速速归营,既往不咎!再有鼓噪生事者,定斩不饶!”

  在亲卫营的威逼下,士兵们沉默地散去,营啸被暂时压制了。

  邓祖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士兵们离去时那毫无生气、甚至带着隐隐恨意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只道是处置了吴大彪,平息了事端,却未能看清,那鞭子抽在吴大彪身上时,许多士兵眼中闪过的不是解气,而是更深的寒意与疏离。

  人心,如同指间沙,正从这位湖广副总兵的手中加速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