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怒涛翻滚-《青帮最后一个大佬》

  这一把烈火,将天宝楼的雕梁画栋、锦绣繁华烧成了一地焦黑的残骸,也将在王汉彰心头燃起了一把难以熄灭的怒火。那把火,烧掉的不仅是数万大洋的投入,更是他对“情义”二字的最后一点幻想。

  接下来的七天,对整个海津市的江湖而言,无异于一场无声的地震。怒涛在王汉彰的心头翻滚,继而席卷了整个天津卫的江湖。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通过无数张或油滑或凶悍的嘴巴,迅速传递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上至巴彦广这种名震海河两岸、跺跺脚四城乱颤的江湖大佬,中至掌各个脚行的把头、垄断街头巷尾生意的街”,下至在寒风里打着板儿、哀声要饭的丐帮各“筐”头目,全都接到了来自南市兴业公司的同一道铁令:找两个人,一个叫李成祥,一个叫李吉庭,是叔侄俩。

  兴业公司的老板安连奎,放出的话带着淬冰的杀气:“就算是把天津卫的每块地砖都掀起来,每条海河里的鱼都开膛破肚,也得把这两个吃里扒外的杂种翻出来!活的,一千现大洋,死的,五百大洋!可谁要是把话当耳旁风,知情不报,或者敢他妈的包庇藏匿……”安连奎的话在这里顿住,阴冷的目光扫过面前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就是跟我安连奎过不去,跟整个兴业公司为敌!到时候,别怪老子不讲往日的情面!”

  一千块现大洋!这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在天津卫舒舒服服过上十年,足以让任何亡命之徒红了眼睛。整个地下世界都因此骚动起来。

  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们卸货时,眼神会不自觉地在新来的面孔上逡巡;街巷里,卖炸糕的、拉洋车的,都竖起了耳朵,留意着任何一丝关于“叔侄”、“放火”的闲言碎语;就连蜷缩在破庙里的乞丐,也会仔细打量每一个新来的同行。

  一张无形而密不透风的大网,伴随着银元叮当作响的诱惑和江湖规则的冷酷压力,撒向了这一百二十万人口的茫茫人海。

  然而,整整一个礼拜过去了,李成祥和李吉庭这两个人,就像两滴汇入海河的水珠,消失得无影无踪,渺无音讯。仿佛他们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般。

  南市兴业公司二楼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王汉彰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猛虎,焦躁地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昂贵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连日的怒火和焦虑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妈了个逼的!”他猛地停下脚步,拳头重重砸在红木办公桌上,震得上面的黄铜台灯和青瓷笔筒一阵乱响,“几千号人撒出去了!码头、车站、妓院、烟馆、大小客栈……连他妈的茅楼都翻了三遍!我就不相信,这两个大活人,就能凭空没了?!老安!”

  他转向坐在沙发上,脸色同样黑得像锅底的安连奎,“把悬赏再翻上去!五千!五千块大洋!我王汉彰说话算话,只要有人能把这两个杂种囫囵个儿地送到我面前,立马点现钞,绝不拖欠!”

  看着几乎要被怒火吞噬的王汉彰,安连奎深吸了一口烟斗,硬着头皮开口,声音沙哑而沉稳:“师弟,你先压压火,听我一句。这事儿,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没那么简单。”

  他敲了敲烟灰,继续道:“你再想想,咱们撒出去这么多人,黑白两道都打了招呼,这都快把天津卫犁一遍了,连个屁都没闻着。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在他们放火之后,就立刻把他们藏了起来,或者……”

  安连奎的眼神变得锐利,“已经干脆利落地灭了口,扔进海河喂鱼了!现在,咱们最主要的,未必是找到那对已经可能变成尸体的叔侄,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躲在幕后的,到底是哪路神仙,敢对咱们下这样的死手?汉彰,你冷静下来,好好琢磨琢磨,最近这些日子,你到底在什么要紧的地方,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得罪人?”王汉彰强迫自己停下脚步,坐到安连奎对面的沙发上。他闭上眼,最近接触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政界的几个局长、参议,商界的那些老板、经理,还有租界里的洋人……他自问处事圆滑,深知自己明里暗里干的这些买卖,根基尚浅,最忌讳的就是四处树敌。

  所以,别管对方是高官政客,还是贩夫走卒,只要和他有接触,他一律是以礼相待,银子开路,笑脸相迎。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内心之中是怎么看待他这个迅速蹿红的新贵,但在明面上,确实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公开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思绪纷乱间,一个穿着西装、眼神阴鸷的身影,猛地跳入了他的脑海——日本青木特务机关机关长茂川秀和!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是了!唯一能算得上彻底得罪,并且有动机、有能力下此狠手的,就只有这个日本鬼子了!这逼尅的上次在酒桌上,威逼利诱,非要自己明确表态投靠日本人,为他们搜集情报,提供便利。最后被安连奎用计,一杯掺了猛料的蒙汗药酒给放翻了。听说被抬回去之后,这逼尅的得昏天暗地,呕吐物堵住了嗓子眼,差点没把自己给活活呛死!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王汉彰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收缩。要不是最近这段时间,上海滩那边十九路军和日本人打得血肉横飞,战事吃紧,紧接着溥仪又在东北宣布成立了什么“满洲国”,青木机关在天津的特务力量被紧急抽调走了大半,去支援上海和东北的战事与阴谋,缓过劲儿来的茂川秀和,怎么可能按兵不动,早就该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现在看来,这逼尅的之前的隐忍不发,根本不是在休养生息,而是在暗中憋着坏,等待时机!他就是要等天宝楼生意最红火、投入最多、自己志得意满的时候,给自己来一个措手不及的致命一击!放火,既能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更能沉重打击天宝楼的声誉和客源,手段狠毒,效果显着!对,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想到这一层,王汉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茂川秀和和日本特务机关,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江湖恩怨或者商业竞争,而是上升到了与拥有国家背景的暴力机关对抗的层面!事情,变得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和凶险!

  看着王汉彰骤然变得难看无比的脸色,安连奎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连忙探身问道:“怎么了?汉彰,你是想起来嘛了吗?”

  王汉彰缓缓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口,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重:“最近这段时间,我没得罪任何人。但唯一能算得上得罪的,只有那个茂川秀和!”

  “你看看!你看看!”安连奎一拍大腿,一脸懊恼和后悔,烟斗差点掉在地上,“我当时跟你说的嘛?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时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酒桌上宰了那个逼尅的以绝后患!你前怕狼,后怕虎,现在怎么样?养虎为患了吧?让他反过头来咬了咱们一口狠的!”

  王汉彰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他何尝不后悔当时的优柔寡断?但他心里更清楚,如果当时真的冲动之下杀掉了茂川秀和,事情就真的能一了百了吗?或许天宝楼的这把火不会现在烧起来,但只要自己不肯彻底跪下给日本人当走狗,那么日本人对自己的逼迫和打击就绝不会停止!躲过了这次,还有下次,下下次!这是一个死结。

  可是,在安连奎面前,在王汉彰此刻的心境下,他当然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认输和示弱。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与那一丝隐隐的不安,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硬:“现在说这些晚了!老安,这事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咱们骨头硬,不肯给日本人当摇尾巴的狗,他们迟早都会对咱们下手!现在既然已经猜到了幕后下黑手的是日本鬼子,也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箭射出来了,咱们知道了对手是谁,往后多加防备,小心应对就是了!”

  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狼一样的凶光,“哼,这把火的账,我给他记下了!迟早有一天,要跟他们连本带利,算个总账!”

  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角落里那部黑色的电话机,就像是掐准了时辰一样,突兀地地响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在寂静而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汉彰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电话机旁,略微平息了一下翻涌的心绪,才拿起了沉重的听筒,贴在耳边,开口问道:“喂,哪位?”

  “汉彰,是我,秤杆!”听筒里传来一个略显尖细、但此刻带着明显压抑兴奋的声音,“我一猜你就在南市那儿上火呢!别在那干耗着了,你赶紧,马上,到西于庄外的祥林木器厂来一趟!我这儿有好东西给你看!嘿嘿……”

  虽然隔着电话线,但王汉彰还是清晰地感觉到秤杆的话语中,藏着一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卖关子的意味。

  “好东西?有嘛好东西不能在电话里说?”王汉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纵火的内鬼和日本人,实在没心思跟秤杆猜谜语,“我这儿正烦着呢,有屁快放!”

  秤杆却在电话那头嘿嘿一笑,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继续说:“哎呀,电话里说不方便,隔墙有耳嘛!你赶紧过来吧,多带几个得力的兄弟!到了这儿,你一看就明白了!”说完,根本没给王汉彰再追问的机会,听筒里就传来了“咔哒”一声,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