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长安闸前闸官疑-《画师惊劫》

  临安的轮廓在天际线上逐渐清晰,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巨大画卷。钱塘江的潮气混着都城的尘嚣扑面而来,江疏影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疲惫与警惕。

  她的小破船随着稀疏了不少的难民船队,缓缓驶向运河进入临安城区的最后一道关口——长安闸。

  长安闸,扼守运河入城咽喉,水门高大,闸楼森严。这里是通往帝都核心区域的最后一道,也是最严密的一道关卡。盘查之严格,远非沿途其他钞关可比。

  远远望去,闸口前排起了长龙,所有船只都必须接受登船检查,核实身份、货物,稍有可疑,便会被扣下,甚至锁拿。闸楼上下,兵甲鲜明的守军林立,弓弩手在垛口后若隐若现,气氛肃杀。

  江疏影的心沉了下去。她这副模样,没有任何路引身份,还带着无法解释的伤,怀中更藏着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令牌与圆筒,如何能通过这最后的盘查?

  她将小船划到船队末尾,借着前面船只的遮挡,仔细观察。负责检查的除了兵卒,还有几名穿着低级官服、神色精干的闸官,其中一名留着山羊胡、眼神闪烁的瘦高闸官,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人看似在认真盘查,但目光却不时扫过船队后方,像是在寻找什么,又或者……在等待什么。他的动作也带着一种刻意的迟缓,与旁边那些雷厉风行的兵卒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古怪。

  江疏影不敢贸然上前。她将小船悄悄撑离主船队,靠向岸边一片生长着茂密枯芦苇的浅滩,将自己隐藏起来。必须想办法绕过去,或者……利用这个闸官的“古怪”。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闸口点燃了灯笼火把,盘查仍在继续,只是速度更慢了。那山羊胡闸官似乎有些焦躁,踱步的频率加快了些。

  就在这时,一队打着某位权贵府邸旗号、装饰华丽的画舫,在一群家丁护卫的簇拥下,无视排队,径直驶向了闸口。守闸的军官似乎认得那旗号,竟未加阻拦,反而上前赔笑说了几句,便挥手示意放行。

  特权!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存在!

  江疏影心中一动。或许,这是个机会?

  她看到那山羊胡闸官在那权贵画舫通过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不能再等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小船重新划出芦苇荡,却没有驶向排队的队伍,而是径直向着那刚刚关闭、尚未对其他船只放行的闸口驶去!

  “站住!干什么的?退回去排队!”一名兵卒立刻厉声呵斥,举起了长枪。

  其他兵卒和闸官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这艘突然闯出的破船和船上那个狼狈不堪的女子身上。

  江疏影停下船,抬起头,脸上刻意做出一种混合着惊恐与急迫的表情,声音嘶哑地喊道:“军爷!行行好!放我过去吧!我是……我是前面过去的那艘画舫上掉队的婢女!我家小姐有急事召我,若是迟了,小人……小人就没命了啊!”

  她伸手指着那权贵画舫消失的方向,语气带着哭腔,身体微微颤抖,将一个惊慌失措的小丫鬟扮演得惟妙惟肖。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引起那可疑闸官注意的身份。

  果然,那山羊胡闸官闻言,眼睛微微眯起,走了过来,打量着她:“哦?你是刘承旨府上的婢女?为何落单?还弄成这副模样?”他的语气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刘承旨?江疏影根本不知道那是谁,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她低下头,带着哭音道:“回……回大人,小人是负责看管小姐爱猫的,那猫儿顽劣,在船上乱跑,小人追赶时不慎落水,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找到这船……求大人开恩,放小人过去吧,小姐她……”她说着,还故意晃了晃身体,显得虚弱不堪。

  那闸官盯着她,尤其是她腿上那明显是刀剑造成的伤口(虽然她用泥污尽力遮掩,但形状难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落水?还能伤成这样?你这婢女,倒是经历丰富。”

  他这话意有所指,周围的兵卒也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江疏影心中紧张到了极点,手心全是冷汗。她知道自己漏洞百出,但这已是绝境中唯一的赌博。

  就在这时,那闸官忽然对旁边的兵卒挥了挥手,语气平淡道:“既然是刘府的人,想必也没什么问题。放她过去吧,别耽误了刘小姐的事。”

  这突如其来的放行,让江疏影和周围的兵卒都愣住了。

  “可是,王闸官,她……”一名兵卒还想说什么。

  被称为王闸官的山羊胡男子脸色一沉:“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刘承旨府上的人,也是你们能刁难的?赶紧开门!”

  兵卒们不敢再多言,悻悻地启动了闸门机关。

  沉重的闸门缓缓升起。

  江疏影强压住心中的惊疑与不安,连忙低头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然后奋力划动小船,在无数道或疑惑、或不满、或审视的目光中,穿过了那最后一道关卡。

  就在她的船身完全没入闸门后的阴影时,她似乎听到那王闸官极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过了此闸,便是临安。是福是祸,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她的后背。

  她不敢回头,拼命划船,直到将长安闸远远甩在身后,直到小船汇入临安城内纵横交错的水道,被夜幕和城市的灯火逐渐吞没。

  她成功了,进入了临安。

  但那位王闸官为何放行?他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这座灯火辉煌的帝都,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她只能紧握着怀中那两件冰冷的物事,如同握着一线微弱的、不知能否照亮前路的孤光,驶向这未知终途的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