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哑骨兰心-《蚀运劫主》

  锁仙渊底,浊雨如注。惨绿烛光劈开重瘴,圈住丈许死寂之地。圈外,渊底凝滞的秽气沉如亿万载冻土;圈内,符链银光灼烧蚀炁,在司契残躯内鏖战,噬骨剧痛如沸汤灌顶。

  暮墟老人跪在泥泞石盘前,枯掌压着烛焰,惨绿幽芒映着他脸上绷紧如乌亮棺木的皮肉。浑浊灰眼深处两点幽火直刺司契,字句如磨骨沉沙:

  “别…拖…累…老…夫。”

  浊气如同一群饥饿的野兽,疯狂地舔舐着光圈的边界,试图突破这道最后的防线。烛火在这股强大的压力下,猛地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就在烛火摇曳欲灭之际,司契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强撑着意识,符链光芒陡然一盛。暮墟老人见状,低喝一声,双手猛地发力,将一股灵力注入烛火之中。烛火瞬间稳定下来,光芒大盛,光圈也随之扩张几分,暂时抵挡住了浊气的侵蚀。

  然而,这只是短暂的喘息。那渊底秽气仿佛被激怒的凶兽,更加疯狂地冲击着光圈。司契感觉体内符链的力量在逐渐耗尽,蚀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侵蚀着他的经脉。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暮墟老人也变得虚幻起来。

  突然,一道清亮的剑鸣声划破了这压抑的死寂。一道剑光如流星般从上方坠落,直直插入光圈之中。紧接着,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司契身旁,手中长剑挥舞,剑气纵横,将靠近的浊气纷纷斩碎。竟是一位神秘剑修,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锁仙渊底……

  暮墟的身体也随着烛火的晃动而微微下沉,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如同破风箱一般的嘶声,那是他在竭力抵御浊气的侵蚀。

  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随着浊气的不断侵蚀,烛圈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地掐灭。

  秽气嗅到了这一丝破绽,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地从这微小的缝隙中侵入。它们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汹涌地冲向暮墟。

  符链在这股秽气的冲击下,发出了“滋滋”的灼痛声,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暮墟的身体也因为这股剧痛而颤抖起来,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司契咬碎口中血沫,荒石般的眼底死沉未破。他听得懂“拖累”背后燃烧的是什么——是暮墟仅剩的、滴答流逝的寿血!

  “别…”字尚在阴冷渊底回旋。

  司契指尖猛嵌岩缝——绝脉煞的地脉死气针扎般透入!秽气欲反噬容器!

  烛火在风中颤抖着,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它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微弱,摇曳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噌!”

  一根枯藤断裂般的轻响,突兀穿透浊雨沉闷的背景。极轻,却如冰裂初音,惊破了渊底死寂的幕布。

  司契背脊无声绷如顽铁!不是警惕闯入者,是恐惧降临者!此渊秽地,此身灾源,非生者能近!

  一点模糊人影自浊雾边渗出,贴渊壁湿痕挪移。麻布裤腿裹着纤细身形,半旧夹袄,斗笠低压。浊气凝成的灰蛇般瘴雾,缠绕其身却倏忽滑开,竟沾衣不染!她脚下无声,踏石避水,泥点不溅,身行处秽瘴退潮,清出一线微径。

  哑姑!

  她停驻于烛圈最边沿,一臂之外浊气凶险翻涌。手从怀中捧出小团洁净苔藓,微透焦麦暖香,轻置于石畔干处。苔藓间隙透出暗青坚韧叶脉——石心兰的枝叶。

  动作稍顿,那只干净但带着劳作痕迹的手,并未缩回。

  司契瞳孔猝缩成针!恐惧如冰冷铁爪扼住咽喉!她能避秽瘴!但她无法避开源自他自身的厄瘟之染!

  “别碰!”惊涛在喉间无声翻腾!蚀炁在体内尖啸冲撞!他猛地别脸后缩,动作撕扯符链银光爆闪!污泥血块自创口迸出!

  那只悬停的手似乎微滞,旋即——更快!更轻!更果决地向前一探!

  沁凉的指尖带着雨露清冽,无比直接地、稳稳地压在了司契那只深嵌岩缝、血痂泥污混杂的手背上!

  冰凉!清冽!瞬间穿透层层污秽,直抵血肉深处的灼痛!

  轰!

  排山倒海的不祥预感将司契灭顶——厄瘟即将玷污这唯一的净地!

  然而……

  预想的秽染并未发生!指下皮肉,被蚀炁浸染的死沉污斑竟如残雪消融!一股微如游丝却无比纯粹的暖意,自接触点悄然注入!似细暖溪流注入龟裂旱地!不灭秽源,只抚伤痕!

  司契倏然仰头!污泥下深陷的眼窝睁裂!血丝密布的瞳孔映着斗笠阴影下微仰的干净下颌,如遭雷殛!

  这暖流……这生机……这……

  哑姑指尖略收、轻摁——一个安抚却有力的动作,如烙印!

  随即收手如烟退。目光掠过苔藓团、司契遍体鳞伤,终停在暮墟被惨绿映成幽冥鬼面的脸上一瞬。浊雨中,她沿原路隐退,无声无息,仿若净水倒影凭空散去。

  唯余那团苔藓温香,唯余司契手背上铜钱大小之处——皮肤微凉,皮下深处暖流游弋,盘踞不去!几点微弱但绝对纯净的红晕,竟在蚀炁暗沉处隐隐泛起!

  蚀炁如遭天敌!在司契血脉深处疯狂暴走!他剧烈咳呛,污血喷溅腐蚀石面!剧痛如万刃加身!可意识混沌翻涌间,那一丝暖意竟如冰缝裂生细草,破土扎根,灼烫着亿万载枯寒!

  就在此刻!

  暮墟眼中惨绿烛影轰然狂跳!浑浊眼球凸出!“呃啊——!”一声闷吼撞出喉咙,饱含极致痛楚与意志崩塌!

  噗嗤!

  那点惨绿幽焰——竟是被无形秽瘴巨掌迎面拍灭!

  烛圈碎散!

  浓重十倍不止、携地脉腥腐的绝脉煞气如冰河倒灌!狠狠碾上司契!

  “哇——!”大口污血喷出!周身符链银光炸裂!内蚀炁凶悍对冲!他如破袋般佝偻前扑!

  昏沉前最后一瞥——

  石盘上灰白残烛顶芯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金种光点,正穿透厚厚冷蜡层,透出幽邃而微弱韧性的暗芒!

  浊雨无情。暮墟枯朽身躯无声滑倒于冰冷石壁。浊气漩涡,吞噬了最后一点残温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