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月下交心》-《绘骨师》

  枯井里的尸体,像一块投入古井的巨石,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汹涌的暗流。死亡时间超过十二个时辰,意味着在将那枚铜钱作为“礼物”送入瑞王府之前,或者几乎就在同时,这个负责传递信号的“信使”就已经被灭口。行事之诡谲,手段之狠辣,令人脊背生寒。

  萧绝当夜便调动了麾下最精锐的暗卫,围绕着那口枯井和发现乞儿的街区,进行地毯式的秘密搜查。然而,对手显然极其专业,除了那枚作为标志的铜钱,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仿佛那个戴斗笠的男人,只是一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幽灵。

  庆功宴残留的些许轻松氛围,被这接踵而至的阴霾彻底驱散。瑞王府再次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感笼罩,护卫的巡逻明显加密,空气中都仿佛绷紧了一根弦。

  云芷将自己关在临时布置的画室里,对着那枚新得来的铜钱,以及之前那一枚,反复观察。借助“画皮师”的独特感知,她能隐约察觉到铜钱上附着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冷的精神残留,像是被某种强大的意念浸染过。但这残留太稀薄,无法追溯源头,只能让她更加确定,这铜钱绝非寻常之物。

  她尝试根据发现尸体的暗卫对死者容貌的粗略描述,进行画像复原。然而,描述过于模糊,加之死者面部可能有伪装或本就平凡无奇,画出的图像缺乏足够特征,难以辨识。线索似乎再次中断。

  三日后的下午,萧宸怯生生地敲开了画室的门。

  他手里捧着一卷有些年头的画轴,眼神带着希冀和不安:“云……云画师,我……我昨晚梦到一些模糊的片段,好像……好像跟母妃有关。我醒来后,凭着记忆……画了下来,但画不好……你能帮我看看吗?”

  云芷放下手中的铜钱,温声道:“殿下请进。”

  萧宸展开画轴。上面的笔触确实稚嫩,线条歪斜,色彩也有些混乱,但能勉强看出画的是一处宫苑的角落,亭台楼阁的样式有些奇特,并非如今宫中常见的制式。画中有一个背对画面的宫装女子身影,看不真切,女子脚边,似乎散落着几枚圆形的……东西。

  “这是哪里?殿下还记得吗?”云芷仔细看着那奇特的建筑风格和女子脚边模糊的圆形物件,心中微动。

  萧宸努力回想,眉头紧皱,露出痛苦的神色:“记不清……只知道,好像很安静,很少有别人去……母妃有时候会一个人在那里发呆。那些圆圆的东西……我,我好像捡起来玩过……”

  云芷不动声色地取过一枚铜钱,放在那画中模糊的圆形物件旁边,轻声引导:“殿下看,是类似这样的吗?”

  萧宸的视线在铜钱和画之间来回移动,眼神逐渐变得迷茫而恐惧,他猛地抱住头,身体微微发抖:“……像……又不像……我……我想不起来……头好痛……”

  云芷见他情绪激动,不敢再逼问,连忙安抚道:“想不起来没关系,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幅画,能暂时留在我这里吗?我试着帮你让它更清晰一些。”

  萧宸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几乎是逃离了画室。

  云芷看着那幅稚嫩的画,又看了看手中的铜钱,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萧宸记忆碎片中的宫苑,女子脚边的圆形物件,是否与这铜钱有关?那个宫装女子,是柳贵妃,还是……别人?

  晚膳时,云芷将此事告知了萧绝。

  萧绝听完,沉吟片刻:“他描述的宫苑,听起来像是……西苑的‘撷芳殿’。那是前朝废妃居住过的地方,位置偏僻,父皇登基后便一直闲置,少有人去。柳贵妃当年,确实偶尔会去西苑散步。”

  西苑,撷芳殿,前朝废妃……柳贵妃……铜钱。

  这些词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加幽深、年代更久远的谜团。

  “我会派人去查撷芳殿,尤其是柳贵妃是否在那里遗留过什么。”萧绝目光锐利,“至于萧宸……他的记忆是关键,但不能操之过急。”

  云芷点头同意。萧宸的心灵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稍有不慎便可能彻底破碎,必须小心呵护。

  是夜,月华如水,比庆功宴那晚更加皎洁。云芷心绪烦乱,白日里萧宸的画,冰冷的铜钱,神秘的撷芳殿,还有那井中的尸体……种种线索纠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她再次走到水阁边的回廊,倚着栏杆,望着同一片荷塘,心境却与那夜微醺时截然不同。

  夜风依旧,荷香依旧,却再也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云芷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一件披风再次落下,依旧是那件玄色,带着他特有的清冽气息,将她周身笼罩。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比上次更自然了些。

  “还在想日间的事?”萧绝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比夜风更低沉。

  “嗯。”云芷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那片在月光下如同墨染的荷塘,“线索太多,也太乱。铜钱,撷芳殿,柳贵妃,还有……那口井里的尸体。它们之间一定有关联,可我抓不住那根线头。”

  “对方很谨慎,也很了解我们的行事方式。”萧绝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灭口,是为了断线,也是警告。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急躁,只会落入陷阱。”

  他的冷静像一块磐石,在一定程度上稳住了云芷有些纷乱的心绪。她转过头,看向他。月光下,他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此刻映着月色,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锋锐,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殿下不觉得,是我带来了这些麻烦吗?”云芷忽然问道。从她出现,萧绝的生活似乎就脱离了原有的轨道,卷入了越来越多的阴谋与危险。

  萧绝闻言,侧眸看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麻烦一直都在,只是你让它浮出了水面。”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肯定,“比起在无知无觉中被毒蛇咬死,我宁愿握着利刃,与它正面搏杀。”

  他的话,带着一种军人般的铁血与务实,驱散了云芷心中那点不必要的自责。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夜风拂过,吹动云芷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萧绝玄色披风的衣角。披风下,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靠得很近,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过了许久,萧绝的目光从荷塘收回,转而落在云芷被月光映照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他看着她微蹙的眉头,看着她眼底不易察觉的疲惫,忽然低声道:

  “宫中步步惊心,往后,澄瑞堂你可随时来去。”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更加低沉,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夜的静谧,直抵云芷心底。

  这不是一句客套的关怀,更不是上司对下属的许可。这近乎是一句明确的承诺,一种毫无保留的庇护,一个……将她划入他绝对私人领域的邀请。澄瑞堂,靖王府的核心,他起居、处理机要之所,如今对她彻底敞开。

  云芷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加速。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月光下,那双眼眸不再仅仅是锐利和冰冷,里面翻涌着一些她看不太分明,却让她心弦微颤的情绪——是信任,是认可,或许……还有一丝超越了同盟之谊的、更深沉的东西。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应。所有的权衡、试探、步步为营,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云芷能感觉到自己掌心微微渗出的汗意。她知道,这一步迈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更深地与他绑定,不仅仅是利益的同盟,更是休戚与共的伙伴,是彼此在这危机四伏的宫闱朝堂中,唯一可以交付后背的人。

  风险巨大,前路未知。

  但,望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感受着肩上披风传来的、独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云芷心中那片刻的犹豫,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再回避,也没有闪躲,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斤。

  没有多余的言语,无需山盟海誓。这一个字的承诺,在皎洁的月光下,在暗香浮动的荷塘边,悄然落地生根。

  萧绝的眼底,似乎有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月光造成的错觉。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远方沉沉的夜色,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的夜风絮语。

  但笼罩在云芷肩头的披风,似乎更暖了一些。

  然而,这片刚刚缔结的、微小的宁静与默契,并未持续太久。

  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划破了夜的宁静。萧寒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这次,他的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

  “王爷!云画师!”萧寒快步上前,甚至来不及行礼,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西苑……撷芳殿,走水了!”

  云芷和萧绝同时脸色一变!

  刚刚才提及撷芳殿,几个时辰后,那里就莫名起火?

  这绝不是巧合!

  萧绝眼中瞬间寒光迸射,刚才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杀机。他猛地转身,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备马!去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