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汴京第一拳-《今晚,干了高俅》

  雨水像是天空倾倒的脏水,毫无美感地拍打着窗户,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富英峰瘫在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宋体字。

  “……感谢您投递我司‘新媒体内容运营专员’岗位。您的简历非常出色,但经过我们慎重评估,认为您的职业规划与本公司现阶段的发展需求存在一定偏差……”

  “偏差。”他无声地咧了咧嘴,一个苦涩而扭曲的笑容。第三十七次了。毕业一年,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是常态,偶尔能激起几朵水花的,最终也无非是这类措辞礼貌却本质残忍的拒绝信。仿佛他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他那些在图书馆熬过的夜、在社团里挥洒的汗,都只是为了证明他与这个社会需求之间,存在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偏差”。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昨晚泡面汤残存的酸腐气、潮湿衣物难以蒸发的霉味,以及一种属于失意者特有的、精神层面的颓败气息。这间位于城市边缘“握手楼”里的出租屋,在暴雨的笼罩下,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

  他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空了。用力将空盒捏扁,扔进墙角的纸篓,那里已经堆满了类似的“遗骸”。胃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抽搐,不是饥饿,而是一种被现实反复捶打后的生理性痉挛。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杂乱的书桌,最终落在了那本边缘卷曲、封面泛黄的《水浒传》上。这是他从大学旁旧书摊淘来的,中华书局的老版本,纸张脆黄,带着岁月的沉淀感。前几天心烦意乱时翻了几页,正看到“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那股子憋闷气没处发泄,书就被他扔在了一边。

  此刻,鬼使神差地,他又拿起了它。仿佛自虐般,他直接翻到了那一回,目光死死钉在那些早已熟悉的文字上:

  “……高衙内……设下圈套……白虎节堂……屈打成招……野猪林……火烧草料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一身好武艺,一个恪尽职守的军官,就因为妻子被权贵看上,便被一步步逼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最终只能雪夜上梁山。而那个始作俑者——高俅,一个靠蹴鞠媚上发迹的泼皮无赖,却高居太尉之位,享尽荣华,肆意妄为。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人就该忍气吞声,被命运凌迟?凭什么坏人就能高高在上,逍遥法外?

  现实中积压的所有委屈、不公、愤怒,此刻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与书中林冲的冤屈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加速流动,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灼烧着他的理智。

  “操!”他终于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廉价的合成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电脑屏幕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呼吸粗重。窗外的雨声更大了,伴随着隆隆的雷声,仿佛在应和他内心的风暴。

  “高俅!高俅!高俅!”他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个王八蛋!人渣!社会的毒瘤!历史的垃圾!”

  他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瞬间扑打在他脸上。但他浑然不觉,对着窗外电闪雷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怒吼:

  “高俅!我**!别让老子碰到你!不然……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干翻你个狗东西!把你踩进泥里!让你也尝尝什么叫绝望!”

  他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声嘶力竭,甚至带着几分哭腔。这是一个失败者对八百年多年前另一个“成功”败类的无能狂怒,是跨越时空的、毫无意义的诅咒。

  然而,就在他最后一个字吼出的瞬间——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闪电,仿佛一条狂暴的银龙,就在他窗外不到十米的地方炸裂!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曝光过度的胶片,纤毫毕现!紧随其后的,是几乎要震碎耳膜的恐怖雷声!

  富英峰被强光刺得下意识紧闭双眼,咒骂声戛然而止。

  雷声过后,世界陷入一片死寂。不是安静的寂,而是某种声音被彻底抽离后的虚无之寂。连窗外的暴雨声都消失了。

  停电了。

  房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闪电的灼痕。

  他缓缓睁开眼,心脏还在疯狂跳动。黑暗中,他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

  他猛地转头,看向书桌的方向。

  然后,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彻底僵在了原地。

  那本《水浒传》,正在发光。

  不是反射任何光源的光,而是从书页内部,从那些承载着高俅罪行的文字深处,渗透出的、柔和却无比诡异的白光。

  墨迹,活了。

  书中所有关于“高俅”的名字,那些原本静止的黑色笔画,此刻如同拥有了生命,化作一条条微小的墨色游鱼,开始扭曲、旋转,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它们围绕着一个无形的中心,形成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顺时针旋转的墨色漩涡。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泡面霉味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气息取代——是陈年的墨香,混合着古老木材、雨后青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仿佛推开了一间尘封千年的古籍藏书室。

  漩涡在他眼前迅速扩大,从书本大小,到脸盆大小,再到一人多高,稳定地悬浮在房间中央,离地约半尺。光晕内部,不再是熟悉的墙壁,而是一片模糊、扭曲、不断变幻的景象。隐约可见雕梁画栋的轮廓,朱漆的栏杆,琉璃瓦的反光……甚至,有缥缈的丝竹管弦之声和隐约的欢声笑语,跨越了时空的屏障,丝丝缕缕地传入他的耳中。

  富英峰张大了嘴,大脑一片空白。酒精?他今晚没喝酒。幻觉?被现实逼疯了?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清晰的痛感传来,告诉他这不是梦。

  或者说,这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无比真实的“梦”。

  恐惧?有。面对未知的本能战栗攫住了他。

  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疯狂好奇心,以及那尚未完全熄灭的、对高俅的滔天怒火!

  他回头看了看漆黑、压抑、散发着失败气息的出租屋,又看了看那片散发着未知、神秘,甚至带着一丝危险诱惑的光门。

  那一边,是北宋?是高俅的太尉府?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诱人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妈的……穿越是吧?高俅是吧?”他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笑容,“行!老子正愁没地方泻火!与其在这里烂掉,不如去干票大的!”

  他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踉跄着扑到桌边,胡乱抓过那个用来记录面试失败经历的旧笔记本和一支快没水的签字笔。借着漩涡发出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光辉,他用颤抖的手,在那空白的首页上,潦草而用力地写下了一行字。这不仅仅是一行字,这是他向平庸现实递交的辞呈,是他对不公历史发起的挑战书,更是他为自己这荒谬行动立下的、必须执行的军令状:

  “今晚,去干了高俅。”

  笔一扔,他把笔记本塞进随身的旧帆布背包。想了想,又把桌上那半瓶用来浇愁的二锅头拧开,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给他虚弱的身体和意志注入了一丝虚假的勇气。空酒瓶被他随手甩到墙角,发出清脆而决绝的碎裂声。

  然后,他深吸一口混合着墨香与酒气的空气,紧紧背包带,像一颗义无反顾的人肉炮弹,朝着那片旋转的光明,埋头冲了进去!

  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失重感,仿佛乘坐一部失控的电梯。周围是流光溢彩、无法辨识的混沌通道,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仅仅一两个呼吸之后,双脚便踩踏在了坚实而冰凉的地面上,触感细腻,似乎是某种石材。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前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连忙伸手扶住旁边一样东西——触手冰凉滑润,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竟是雕刻着莲瓣纹样的汉白玉栏杆。

  富英峰稳住身形,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强迫自己睁大眼睛,观察四周。

  酒意,在穿越的震撼和此刻环境的冲击下,瞬间醒了大半。

  他正站在一条曲折精美的露天回廊里。回廊外侧是精心打理过的园林,假山层叠,树木葱茏,雨后的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泥土、花草和一种他从未闻过的、似乎是某种名贵香料燃烧后的淡雅气息。远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厅堂如同蛰伏的巨兽,飞檐斗拱,张灯结彩,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悦耳的丝竹声和清晰的欢声笑语,正从那个方向源源不断地传来,与他出租屋的死寂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而他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磨得起毛的牛仔裤和那双快要开胶的国产运动鞋。与周围这极尽奢华的古典环境相比,他就像一个刚刚从工地上逃出来的流民,突兀得刺眼。

  “我……操……真穿了?”富英峰喃喃自语,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的背包,里面硬邦邦的笔记本和那半瓶二锅头给了他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现代世界的虚幻安定感。

  冷!这是他第二个清晰的感觉。北宋秋夜的凉意,透过单薄的T恤侵袭着他的皮肤,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沿着回廊的阴影,朝着灯火最盛、声音最喧闹的方向摸去。

  越靠近那座主厅,音乐声和谈笑声就越发清晰。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酒肉香气,勾得他饥肠辘辘的肚子一阵鸣叫。他躲在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朱红色廊柱后面,屏住呼吸,探出半个脑袋,向厅内窥视。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理解了什么叫“朱门酒肉臭”。

  厅内空间极大,地上铺着华丽的毡毯,天花板上悬挂着琉璃宫灯。数十张矮案后坐满了衣着光鲜的男女,个个绫罗绸缎,珠光宝气。舞姬们身着轻纱,水袖轻扬,身姿曼妙;乐师们卖力地吹拉弹唱,演奏着富英峰从未听过的、却异常悦耳的古典乐曲。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一派穷奢极欲的盛世狂欢景象。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了主位之上那个众星捧月般的身影。

  一个身着紫色锦袍、体型微胖、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正斜倚在软榻上,志得意满地捋着下巴上稀疏的短须,眯着眼睛欣赏着歌舞。他身边围着几个官员模样的人,正满脸堆笑、姿态谦卑地向他敬酒。那紫袍胖子来者不拒,神态倨傲,显然极为享受这种被奉承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像是管家模样的下人,小步快跑着来到那紫袍胖子身边,躬身低语了几句。

  富英峰距离稍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清晰地听到那下人用一种极其恭敬、甚至带着谄媚的语气唤了一声:

  “高太尉。”

  两个字,如同两道真正的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高俅!

  真的是高俅!那个在书里遗臭万年、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奸臣!那个逼走王进、陷害林冲、梁山好汉的万恶之源之一!此刻,就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不足五十米的地方,享受着普通人几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奢靡生活!

  书页上冰冷的文字,林冲血泪的冤屈,现实中积压的所有憋屈、不公、愤怒,还有刚刚穿越带来的惊恐与茫然,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具体的焦点,轰然爆发!酒精最后残余的效力,混合着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带来的狂暴力量,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

  什么后果?什么历史改变?什么逻辑理性?

  去他妈的!日记上写了什么,就得做到!

  他看了看自己这双因为长期敲键盘而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的手,用力攥紧成拳,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嘎巴”的脆响。一股混合着正义感、破坏欲和极端兴奋的复杂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中奔腾汹涌!

  就是现在!

  富英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狼嚎般的低吼,猛地从廊柱后窜了出来!他甚至没有思考任何路线,凭借着一股源自本能的血气,朝着那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宴会厅,朝着主位上那个胖胖的、可憎的身影,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什么人?!”

  “站住!拦住他!”

  回廊与厅堂连接处的护卫终于发现了这个衣着怪异、行为癫狂的不速之客。他们反应极快,厉声呵斥的同时,已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朝着富英峰劈头盖脸地砍来!

  但富英峰的速度太快,而且他的目标明确得可怕!他根本不理睬劈来的刀锋(或许是因为醉意、激动和视死如归的勇气让他忽略了危险),一个狼狈却有效的矮身,从两名护卫挥舞出的刀光缝隙中惊险地钻了过去!冲刺的惯性让他撞翻了旁边一张摆放着水果点心的案几。

  “哐当!”瓷盘碎裂,瓜果滚落一地。

  他看也不看,顺手抄起案几上一个沉甸甸的、用来盛放硕大梨子的银盘!

  “高俅!我干你祖宗!!”

  他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吼出了这句酝酿已久、跨越了八百多年时空的“问候”!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变慢。

  厅内,原本流畅的歌舞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舞姬们僵在原地,水袖半举。乐师们的手指停在琴弦笛孔上,最后一个音符扭曲着消失在空气里。所有宾客脸上洋溢的笑容瞬间冻结,转化为极致的惊愕与茫然,纷纷转过头,寻找这疯狂声音的来源。

  主位上的高俅,脸上的得意和享受尚未完全褪去,就混合上了猝不及防的茫然和一丝迅速放大的惊恐。他显然完全没搞清状况,只是下意识地身体后仰,肥胖的脸上赘肉抖动,嘴巴微微张开。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慢镜头中,富英峰冲刺,急停,拧腰,扬臂,掷出!动作因为愤怒和紧张而略显变形,却带着一种摒弃了所有技巧的、纯粹的力量与恨意!

  那个沉甸甸的银盘,在空中剧烈地旋转着,划出一道算不上优美却无比决绝的弧线,如同被赋予了使命的复仇之轮,精准无比地……拍在了高太尉那张养尊处优、写满了惊愕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巨响,混合着高俅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哎呦喂——!”

  银盘结结实实地印在他的面门,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直接从软榻上向后翻倒,“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汁水淋漓的梨肉、瓜果残渣糊了他满脸,混合着瞬间流淌下来的鼻血,将他那张原本白净的脸染得五彩斑斓,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仿佛集体石化。他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人敢在太尉府行刺?行刺用的还是个水果盘子?还把高太尉……给砸翻了?

  富英峰站在原地,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高俅四脚朝天的滑稽模样,看着那张被果汁和鼻血污染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度畅快的情绪,如同高压下的喷泉,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恐惧和紧张!这种感觉,比他这辈子考过的任何一次满分、拿过的任何一次奖金,都要强烈千百倍!

  爽!

  真他妈的爽!

  然而,这极致的、颠覆性的快感,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有刺客!!!”

  “护驾!快护驾!保护太尉!!”

  “拿下此獠!格杀勿论!!”

  反应过来的护卫们,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发出震天的怒吼,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刀光剑影瞬间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刺痛了富英峰裸露的皮肤,让他瞬间从复仇的快感巅峰,跌回了残酷的现实。

  完了!乐极生悲!

  他可不是什么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武林高手,刚才全凭一股不要命的冲动和出其不意。现在,面对数十名真正训练有素、刀头舔血的古代精锐护卫,他连一个照面都撑不住!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开劈向脖颈的第一刀,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耳畔掠过,带起的劲风让他汗毛倒竖!他顾不上形象,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眼角余光死死锁定着来时的那条回廊。

  想活着,只能跑!原路返回!

  “别让他跑了!”

  “围起来!”

  “抓住这个狂徒!”

  身后是愤怒到极点的咆哮和密集如雨的脚步声。利刃破空的声音紧贴着他的后背,他甚至能感觉到刀锋划破空气的凉意。一名护卫的长枪擦着他的肋下刺过,将他的T恤划开了一道口子!

  富英峰爆发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沿着来路亡命狂奔!他不再是冲锋,而是逃窜。他撞翻了沿途的灯架、盆景、装饰用的青铜器,制造出一片狼藉和混乱,试图延缓追兵的脚步。

  快!再快一点!回到那个地方!

  来时觉得短暂的回廊,此刻变得无比漫长,仿佛没有尽头。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怒吼声、兵甲碰撞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他甚至能听到他们沉重的呼吸声,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汗味和铁腥气。

  在哪里?那个发光的漩涡到底在哪里?!

  就在他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铅,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

  眼角的余光,终于瞥见了回廊一侧,那片原本是假山石垒砌的阴影处,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白光,正在轻轻荡漾、闪烁!

  是它!回归的坐标!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身体!富英峰用尽最后一丝快要枯竭的力气,朝着那片摇曳的白光,一个近乎脱力的鱼跃,扑了过去!

  “抓住他!”

  一名护卫的手,指尖已经触碰到了他被划破的T恤布料。

  下一刻,天旋地转,光影扭曲。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传来,眼前的奢华园林、愤怒的护卫、混乱的宴会厅、高俅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所有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迅速扭曲、模糊、拉长成彩色的线条,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砰!”

  沉重的摔落感,伴随着一声闷响。

  富英峰五体投地地摔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摔得他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鼻腔里不再是花香、酒香和檀香,而是熟悉的、带着霉味和灰尘的出租屋空气。耳边不再是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只有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声,和远处街道传来的、微弱的、属于现代城市的汽车鸣笛声。

  他回来了。

  他真的……活着回来了。

  他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是肋骨和膝盖,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房间依旧一片漆黑,停电还没恢复。但那个将他带去又带回的时空漩涡,已经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墨香,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还有……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T恤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泛红的皮肤;身上沾满了泥土、草屑和不知名的污渍;右手手臂传来一阵刺痛,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一看,一道约莫寸许长的浅浅血痕正在缓缓渗血——那是被护卫刀锋划过的证据,火辣辣地疼。

  以及,他怀里死死抱着的、沾满了灰尘的帆布背包。

  还有,那如同被抽干所有力气、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的虚脱感,和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久久无法平息的的后怕。

  但这一切真实的痛楚与疲惫,都无法掩盖他内心深处那股熊熊燃烧的、前所未有的亢奋与激动。

  他做到了!

  他真的穿越了!而且,当着满堂北宋权贵的面,把那个遗臭万年的高俅,用银盘砸翻在地!

  “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低笑起来,笑声开始很小,带着颤抖,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释放在这黑暗房间里的朗声大笑!笑声中,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完成壮举的得意,更有一种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枷锁的、彻头彻尾的疯狂快意!

  他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亮屏幕。手电筒的光柱划破黑暗,首先迫不及待地照向了书桌。

  那本《水浒传》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古朴,仿佛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旧书。

  富英峰的心跳再次加速,他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翻开了它。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瞳孔,骤然收缩。

  书页,依然停留在“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那一回。但是,在描写高俅宴饮享乐、权势熏天的段落旁边,空白处,竟然多出了一行蝇头小楷!墨迹新鲜,与他之前看到的古籍印刷体截然不同,笔触清晰,带着一种仓促记录的味道:

  “政和X年秋,太尉府夜宴,宾朋满座。忽有狂徒自暗处出,衣着怪异,状若疯魔,口出秽语,掷银盘击太尉面,中,太尉仆地,鼻血溅衣。狂徒旋即遁走,无踪。疑为妖人作祟,京师震动,敕令有司严查。”

  富英峰一字一句地读着,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历史……真的被改写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虽然他被定义成了“狂徒”、“妖人”,但确确实实,因为他那疯狂的一击,在八百多年前的历史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京师震动”、“敕令严查”……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高俅暴跳如雷、整个汴京城鸡飞狗跳的场景!

  他猛地合上书,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但这次,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巨大的激动和成就感!

  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夜空,乌云散开,一缕清冷的月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恰好照亮了他嘴角那一抹抑制不住、越来越浓的笑容。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仿佛成了他最荣耀的勋章。

  原来,那句憋屈时的气话,真的能打开一扇通往奇迹的门。

  原来,一次不计后果的泄愤,真的能在那厚重的史书上,刻下属于自己的、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笔。

  他摸了摸手臂上已经凝结的血痕,疼痛感真实而清晰,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梦境。

  今晚,他去干了高俅。

  那么,下次呢?

  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念头,如同落入沃土的种子,开始在他心中疯狂地生根、发芽、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点燃了他的瞳孔。

  寂静的黑暗中,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充满了某种新生的坚定:

  “好像……找到比找工作……更有意思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