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只是浅浅爱过,你却深深困了十多年-《细雨微风》

  “她确实对你动心过,却从未坚定地选择过你;她只是短暂的、浅浅的爱了你那么一下;可你却从此困在了那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

  电脑屏幕的光熄灭了,房间彻底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陈武桢没有动,仿佛任何一点轻微的举动,都会惊扰那正在他内心疯狂肆虐的悔恨之兽,将它彻底引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柳晴雯要结婚了。这个认知,不再仅仅是文字带来的冲击,而是化成了一幅具体而刺心的画面: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巧笑嫣然,她的手,被另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紧紧握着。那男人或许高大,或许自信,或许有着他陈武桢永远无法企及的、坦荡而无阴影的过去。

  “我凭什么不甘?我有什么资格悔恨?”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像是一盆掺着冰碴的水,兜头浇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是啊,他凭什么?

  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不甘和痛苦,开始与一种更深沉、更久远的隐痛纠缠在一起。他想起了那个深藏在他身体里、甚至不敢对大多数亲朋言说的秘密——乙肝病毒携带者。这个标签,像一道无形的烙印,从青春时代就深深烙在他的灵魂上,是他所有自卑的源头,是他无数次在爱情门前望而却步的、最坚固的锁。

  “完美的柳晴雯?” 他在黑暗中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个连自己身体都不‘完美’的人,有什么资格去玷污他心目中的女神?”

  强烈的自卑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但这一次,却奇异地带上了一种自我辩护的色彩。他的思绪开始混乱地回溯,试图为当年的退缩和如今的失去,寻找一个“合理”的、甚至“高尚”的注解。

  也许……也许当年的放弃,并不全是懦弱?也许,那是一种潜意识里,对自己、对她更负责任的选择?

  他想起了大学时,看到身边同学肆意恋爱、毫无负担地亲密时,自己内心那份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疏离。他害怕亲密关系后的坦白,害怕看到对方眼中可能出现的迟疑、厌恶甚至恐惧。他无法想象,将这份沉重的秘密,带入与柳晴雯那样皎洁如明月的关系中。那会是一种怎样的亵渎?他怕自己承受不起她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眼神,那会比任何拒绝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我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无法给她,我拿什么许诺未来?”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他几乎溺毙的悔恨,找到了一丝可以攀附的借口。“如果在一起,她要面对的可能不只是生活的压力,还有来自家庭、来自社会偏见的审视,甚至……是潜在的健康风险。我怎么能让她陪我承担这些?”

  他开始试图说服自己:当年的放手,或许不是纯粹的逃避,而是一种痛定思痛后,对她幸福的成全。是因为自知“不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不洁”会玷污她的人生,所以才选择了远远地仰望,将那份感情封存在最美好的记忆里。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这种将“懦弱”重新解读为“牺牲”的心理防御机制,虽然漏洞百出,却在此刻给了他一个喘息的空间。巨大的痛苦似乎找到了一条泄洪的渠道,尽管这渠道是自我欺骗构筑的。

  他渐渐学着接受现状。或者说,他强迫自己接受。接受柳晴雯终将为人妻的事实,接受自己青春爱恋的彻底落幕,也接受那个带着“瑕疵”的、胆怯的自我。他试图用“我曾是为她好”来粉饰内心那片巨大的荒芜,用“我本就不配”来麻痹那锥心的不舍。

  然而,理性构建的堤坝,终究无法完全阻挡情感的本能。

  当“柳晴雯被其他男生领走”这个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时,所有自我开脱的言辞都瞬间苍白无力。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不舍和嫉妒,像野兽的利爪,狠狠地挠抓着他的心脏。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生命的珍宝被他人取走,却连上前争夺的资格都没有的无奈。是深入骨髓的酸楚,是喉咙被死死扼住般的窒息。

  他最终还是失去了她。无论他如何为自己的过去寻找理由,这个结果都无法改变。

  陈武桢缓缓蜷缩在椅子上,像一只受伤的动物,将自己埋进更深的黑暗里。他接受了失去,但那份不舍与无奈,却像一枚永不溶解的冰核,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底。他知道,往后的岁月,他或许能正常生活,努力工作,甚至最终和另一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但心底的某个角落,将永远为那个穿着校服、在信纸上与他畅谈未来的少女留着一片废墟。那里,埋葬着他最好的爱情,和一个因为自卑与怯懦而从未真正绽放过的自己。

  夜,还很长。而属于陈武桢的、没有柳晴雯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他学会了接受,但学会接受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确认痛苦的过程。那轮曾照亮他黯淡现实的白月光,终究彻底沉没于他人的地平线之下,只留给他一片清冷、永恒的黑暗。

  ……

  接下来的日子,陈武桢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照常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只是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闷气息,如同齐阳城冬日特有的、驱不散的雾霾,紧紧包裹着他。他话变得更少,眼神常常没有焦点,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进去。这种状态,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丰文武很快就察觉到了。

  一天晚上,丰文武蹭到正在阳台收衣服的刘悠苒身边,压低声音:“喂,苒姐,你觉不觉得桢哥最近不对劲?跟丢了魂似的。”(因为刘悠苒性格文静,大家私下里经常称呼他为苒姐)

  刘悠苒把衣架挂好,瞥了一眼客厅里盯着电视屏幕却明显神游天外的陈武桢,点点头:“是有点,饭量都小了。问他,他就说工作累。”

  “我看不像工作,”丰文武摸着下巴,一副情感大师的笃定模样,“这症状我熟,八成是失恋了。而且是暗恋未遂那种内伤,最耗心神。”

  刘悠苒白了他一眼:“就你懂。那怎么办?”

  “怎么办?革命友谊是干嘛用的?当然是帮他排解啊!”丰文武一拍大腿,“周末搞个小聚餐,我下厨,整俩硬菜,再弄点白的。酒一到位,话匣子就开了。到时候你看我的!”

  周末傍晚,狭小的出租屋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丰文武咋咋呼呼地炒着回锅肉,刘悠苒忙着摆碗筷。陈武桢被硬拉出房间,坐在小餐桌旁,看着朋友们忙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暖意,但那沉甸甸的郁闷,依旧像块石头压在胸口。

  菜上齐了,丰文武给三只玻璃杯倒上廉价但够劲的白酒。“来,为我们伟大的友谊,也为庆祝……庆祝桢哥……呃,庆祝周末!走一个!”他率先举杯。

  几口辛辣的液体下肚,胃里暖烘烘的,僵硬的四肢似乎也松弛了些。丰文武开始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情感上引。他先是自嘲地讲起自己大学时追一个学姐,写了半个月情书,结果发现人家有男朋友,还把他写的情书在宿舍里当笑话念的糗事。

  “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那个心啊,碎得跟饺子馅似的!”丰文武说得眉飞色舞,极力渲染着自己的悲惨,“现在想想,真他妈傻得冒泡!不过也好,从那以后脸皮就厚了,百毒不侵!”

  刘悠苒配合着笑了几声,也轻轻叹了口气,说起自己上次相亲,对方一听她不是本地户口、工作又是合同制,立马兴趣缺缺,一顿饭没吃完就找借口溜了的经历。“有时候觉得,在这地方想找个人安稳下来,真难。”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奈。

  陈武桢默默地听着,又抿了一口酒。朋友们的“悲惨”经历,像一面镜子,照出他自己的一地鸡毛,那份孤独感似乎被稀释了一些。原来,大家都有自己的求不得,都在各自的泥泞里挣扎。

  丰文武见火候差不多了,用胳膊肘碰了碰陈武桢:“桢哥,别光听我们说啊。你这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也栽在哪个姑娘手里了?跟兄弟说道说道,说出来就好受了!”

  酒精的作用下,心底那道严防死守的堤坝,出现了一丝裂缝。陈武桢抬起头,看着两位朋友关切中带着鼓励的眼神,长久以来积压的苦涩和憋闷,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口。

  他垂下眼,盯着杯中晃动的透明液体,声音低沉而缓慢地开了口。

  “没什么……就是,一个老同学。”他省略了十年的跨度,省略了那些深夜反复摩挲的信件,省略了将她奉若神明的痴迷。

  “高中时候……关系挺好的,经常写信。”他简化了那段唯一亮色的青春,仿佛那只是普通的同窗之谊。

  “后来……上大学,联系就少了。有次,我想发她张照片,她好像……不太乐意。” “照片事件”被轻描淡写成一桩微不足道的小误会,赌气的断联被归结为“大家都忙,自然就淡了”。

  “最近……偶然看到她的动态,她好像……要结婚了。” 最终,那个让他世界崩塌的消息,被压缩成一句看似平静的陈述。

  他说得支离破碎,语焉不详,关键的时间、情感浓度和内心的惊涛骇浪,都被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尤其是那个最深、最痛的根源——他的病,他的自卑,他所有退缩背后那个无法言说的“原罪”,被他牢牢锁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他害怕,一旦说出来,连眼前这难得的、带着暖意的友谊,也会因为这“污点”而变质或消失。他已经失去了爱情,不能再承受失去友情的风险。

  但即便只是这经过大量删减的版本,也足以让丰文武和刘悠苒捕捉到那份深藏的失落。

  丰文武一拍桌子:“嗨!我当多大个事呢!哥们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种没眼光的姑娘,错过了是她的损失!你看你,现在房子也有了,工作也稳当,大好青年一个,怕啥!”

  刘悠苒也轻声安慰:“是啊,武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说明缘分没到。总会遇到更适合的人的。”

  陈武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的表情,端起酒杯:“嗯,我知道。来,喝酒。” 他将杯中剩余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也暂时麻痹了心脏的抽痛。

  他感激朋友的善意,也明白他们的开导有理。可是,有些伤口,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愈合;有些遗憾,不是一句“缘分未到”就能释怀。那份悔恨与不甘,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卑与无奈,依旧沉甸甸地压在那里。只是,在这个酒意微醺的夜晚,在朋友喧闹而温暖的陪伴下,那彻骨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必一个人,独自面对那漫长的、没有柳晴雯的未来。窗外的齐阳城华灯初上,屋内的方寸之地,三个漂泊的灵魂,靠着一点酒精和彼此的体温,暂时抵御着生活的寒流。

  酒过三巡,小小的餐厅里弥漫着饭菜的余温和白酒的辛辣气息。陈武桢断断续续的讲述,像揭开一道结痂不深的伤疤,露出底下依旧鲜红的血肉。他说得克制,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深藏的苦涩与不甘,还是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让空气都变得有些滞重。

  刘悠苒听着,眼中流露出同情,轻轻叹了口气:“听起来……是挺遗憾的。青春时候的感情,最是难忘。”

  丰文武没立刻接话,他夹了一筷子凉掉的回锅肉塞进嘴里,咀嚼得很慢,眼神却一直没离开陈武桢那张写满失意的脸。他不像刘悠苒那样倾向于直接安慰,而是歪着头,像是在仔细拆解陈武桢话语里隐藏的线索。

  忽然,他放下筷子,拿起酒杯跟陈武桢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仰头干了半杯。酒精让他的脸有些发红,眼神却格外清亮,带着一种平日里罕见的、近乎残忍的洞察力。

  “桢哥,”丰文武的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入死水,让陈武桢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脸上,“听你这么说下来,我咋觉着……这事儿,可能跟你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陈武桢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握紧了酒杯。

  丰文武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你看啊,你说你们高中挺好,写信,那说明啥?说明那姑娘,当时对你,肯定是有过好感的,这点我不怀疑。”他先肯定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武桢,你得琢磨琢磨后来。你说因为一张照片,她有点不乐意,你们就淡了?这玩意儿……它值得真正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