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省报记者的介入-《清澈的抵抗》

  省报记者抵达的那天,镜州的天气格外晴朗,阳光把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晒得发烫,墙缝里的野草在风中挺直了腰杆。王磊出现在发改委门口时,没人把他当成记者——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背着个掉漆的黑色相机包,拉链坏了一半,用根红绳系着;裤脚沾着点泥星子,像是刚从乡下赶过来。

  “林科长,别紧张。”王磊握住林辰伸出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相机磨出的厚茧,“我不是来听汇报的,就想看点实在的。”他说话带着浓重的鲁南口音,像糙砂纸磨过木头,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实在。

  林辰原本准备了一叠材料,想从政策背景讲到安置方案,被王磊摆手拦住了:“先不用看这些,带我去老城区转转。”

  接下来的一整天,王磊没进任何会议室,没喝一口接待茶,就跟着居民在巷子里钻。他先去了王老汉住的临时安置点——那是间加盖在菜市场楼上的阁楼,闷热得像蒸笼。王老汉正蹲在墙角,用胶水一点点粘那堆红木嫁妆柜的碎片,碎木渣嵌在他的指甲缝里,渗着血珠。“这是老婆子陪嫁时带的铜锁,”老汉举起个变形的铜疙瘩,声音发颤,“当年她爹说,这锁能保家宅平安……”王磊没说话,只是蹲下来,举着相机拍那些碎片,镜头离得太近,几乎要碰到老汉的手。

  中午在李大姐家吃的面条,孩子趴在桌边睡着了,小眉头还皱着。“每天夜里都这样,”李大姐往孩子额头上擦了点清凉油,“一听到汽车喇叭响就惊醒,哭喊着‘推土机来了’,得抱着哄半个钟头才能睡踏实。”王磊放下筷子,在笔记本上记着,笔尖停顿在“推土机”三个字上,特意画了个圈。

  下午蹲在巷口的修鞋摊旁,看张师傅给双旧皮鞋钉掌。张师傅的手背上有块月牙形的疤,是上周被周强的人用铁棍划的。“他们说我不签字,就让我这修鞋摊开不下去,”张师傅用锥子穿过鞋帮,声音压得很低,“有天半夜,有人往我摊子里泼大粪,臭了三天三夜……”王磊举着相机,假装拍修鞋的工具,镜头却悄悄对准了张师傅手上的疤。

  傍晚回到办公室时,王磊的衬衫已经被汗湿透,贴在背上。他把笔记本摊在林辰面前,密密麻麻的字迹爬满了纸页,有些地方被汗水洇得发皱:“王老汉家的柜锁编号、李大姐孩子的就诊记录、张师傅摊位的监控时间……这些能证明强拆确实伤了人,但还不够。”

  他用手指敲了敲纸页边缘:“我需要周强虚报工程量的直接证据——比如他给施工队的实际拨款单,和报给政府的预算表对比;需要张鹏受贿的转账记录,得有明确的时间、金额,能和项目节点对上;最关键的,得有个能一锤定音的东西,让谁也赖不掉。”

  林辰从抽屉里拿出那支微型录音笔,放在桌上:“这是张鹏在调查组会议上说的,提到‘周强给了好处’,但可能……”

  “我听听。”王磊按下播放键,张鹏那带着慌乱的声音从笔里钻出来:“……周强给的好处……我就是帮着递个话……”他听完皱起眉,把录音笔推回去:“只能证明他知情,够不上定罪。周强那边呢?有没有可能找到内部人?”

  “他的工程队里,有个叫赵四的包工头。”林辰想起小陈昨天整理的工人名单,“听说是个硬脾气,上个月因为讨薪跟周强的人打了一架,胳膊被打断了,现在还贴着膏药。小陈说,他跟其他工人抱怨过,周强让他做假账。”

  找到赵四时,他正在城南的拆迁工地角落里喝闷酒。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堆着废钢筋的空地上。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胳膊上缠着绷带,绷带下面隐隐透出紫黑的瘀青。“我凭啥帮你们?”赵四灌了一大口二锅头,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满是油污的工装裤上,“周强在镜州黑白两道都有人,我要是说了,明天就得横尸街头!”

  “你不说,这辈子就得被他踩着。”王磊把相机放在旁边的水泥块上,镜头盖没关,正对着赵四,“你胳膊上的伤,你手下三十多个工人被拖欠的工资,还有你那上初中的儿子等着交学费——这些他会管吗?”他从包里掏出份报纸,是昨天的省报,“我可以帮你匿名报道,但你得告诉我实话,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那些跟你一样被欺负的工人。”

  赵四盯着相机镜头看了很久,喉结上下滚动着。突然,他把酒瓶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溅起老高:“妈的,拼了!”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转身钻进旁边的临时工棚。棚子角落里堆着些杂物,他挪开个装水泥的破袋子,从床底下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钥匙串在他脖子上的红绳上,和枚观音吊坠缠在一起。

  “这里面全是证据。”赵四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纸——有记工表,上面的工人数量比报给政府的少了一半;有银行转账记录,周强每个月往他卡上打钱,备注是“工资”,实际是让他分给工人后,把多出来的“空饷”退回去;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周强的亲笔字:“钢筋处理款,扣除管理费,余款待结”,旁边还画着个潦草的笑脸。“他让我们把拆下来的钢筋偷偷卖到废品站,钱全进了他自己口袋,我们连瓶水都喝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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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磊的报道《镜州拆迁黑幕:谁在吞噬百姓的家园》一周后登上了省报头版,标题用了加粗的黑体字,像一记重锤砸在版面上。附带的照片里,有周强与张鹏在酒店包厢碰杯的侧影,有王老汉家被砸烂的嫁妆柜碎片,还有赵四铁皮盒里的记工表特写,表格上的涂改痕迹清晰可见。报道里没提林辰的名字,却把“一户一策”的安置方案和强拆事实做了对比,字里行间全是对民生的追问。

  报道刊发的当天下午,市委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周志国把报纸狠狠摔在周强面前,报纸边缘的棱角划破了周强的手背,他却没敢吱声。“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周志国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现在全省都知道镜州出了个黑开发商,连省委书记都在报纸上画了圈!”

  周强吓得浑身发抖,腿一软差点跪下:“叔,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们能找到赵四……那小子我早就警告过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周志国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立刻让人把赵四弄走,越远越好!还有那些记工表、转账记录,必须全部销毁!”

  但已经晚了。省纪委的工作组当天就从省城出发,带着搜查令直奔镜州。他们没去市委报到,直接去了赵四的工棚,把人接到了省纪委的驻点酒店。与此同时,市住建局的档案库被查封,周强公司的财务账本、张鹏的银行流水,全被装进了贴封条的纸箱。

  张鹏是在第二天凌晨想跑的。他从家里的地板下挖出个黑色行李箱,里面塞满了现金和存折,刚上高速路口就被拦了下来——省纪委的人早就守在那儿了。据说他被抓时还在喊:“我是周市长的人!你们不能抓我!”

  林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远处高速路口的方向。警灯的红蓝光芒在晨雾中闪烁,像两颗不安分的星。他心里没有丝毫快感,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像扛了太久的石头,突然卸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王磊刚才打来了电话,说赵四已经愿意公开作证,周强的工程队里还有三个工人也想站出来。“这只是开始。”王磊在电话里说,“周志国那边肯定还有问题,省厅已经开始查他的关联企业了。”

  林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台上那盆苏晴送来的绿萝,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张鹏和周强倒了,但他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水面之下,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那些藏在笑脸背后的算计,还远远没有浮出水面。

  阳光穿过玻璃照进来,在办公桌上投下一片亮斑。林辰拿起那枚王老汉送的玉佩,贴在眉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许多——这场仗还没打完,他不能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