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下初会:篝火旋舞-《思无邪之关关雎鸠》

  “兄长!兄长!”姬仲的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鼓点和喧嚣的欢歌。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失神,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想什么呢?这般出神?莫不是被这篝火晃花了眼?”

  我猛地回神,眼底深处那抹因回忆与父亲诀别而翻涌的悲恸尚未完全褪去。只能迅速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掩饰道:“无妨,只是这篝火太盛,一时晃了神罢了。”我边说边故作自然地向前踱了两步,背对着弟弟,借着整理衣袖的瞬间,手指飞快而轻柔地拭过眼角,抹去那一丝冰凉的湿意。

  但姬仲的目光何等锐利,早已瞥见我微红的眼眶和那瞬间的脆弱。“兄长!”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辛苦你了!父君久困朝歌。西岐一边是戎狄环视,一边又是朝歌虎视眈眈。弟虽愚钝,却也知兄长肩头的重担。我和三弟都长大了,也该与兄长分担了。”

  “你呀!”我微微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是担心父亲罢了!你莫多想!”

  为了让我暂时忘却忧愁,一向沉稳的姬仲刻意扬起声调,显露出少年人般的跃跃欲试:“兄长!光看着多没意思!你看叔弟都快玩疯了!不如我们也下场,去搅动搅动这锅沸水?”他指向篝火旁,姬叔和水生正和一群年轻人手拉着手,跳着夸张的踢踏,笑声直冲云霄。

  我转过身,笑容恢复了几分温度:“仲弟若有兴致,自去便是。你知为兄性子,更喜静观其妙。”

  “妙?”姬仲故意挑眉,带着促狭的笑意,“兄长莫不是嫌弃这乡野之舞粗鄙杂乱,失了士人风雅,不愿屈尊降贵吧?”

  “非也!仲弟此言差矣!”我正色摇头,目光重新投向那沸腾的舞圈,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欣赏,“此乃生民之乐,发于肺腑,起于自然!毫无矫饰,浑然天成!举手投足间,皆是山川之灵秀,江河之奔涌,远比庙堂之上那些刻意雕琢、只为取悦权贵的歌舞,更显本真,更具生命力!此等野趣,何来嫌弃?”

  “既是如此,”姬仲眼中狡黠之光一闪,趁着姬昌侃侃而谈、心神放松之际,猛地一步上前,结实的手臂如同铁钳般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拖入人群。“那兄长还等什么?随我共舞一曲!”话音未落,他已大笑着发力,不由分说地将我拽离了原地,像一股不容抗拒的暖流,硬生生将我裹挟进了那狂野奔放的热浪之中!

  “哎!仲弟!”我猝不及防,身体被拉得一个趔趄,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弟弟兴冲冲的脸。那份纯粹的快乐带着强大的感染力,瞬间冲散了我心头的阴霾。也罢!我摇头失笑,不再抗拒,任由姬仲拉着,带着几分新奇与释然,大步踏入了那片被篝火映照得如同白昼的、旋转沸腾的舞池!

  一踏入舞圈,仿佛踏入了一个充满生命魔力的旋涡!

  巨大的同心圆围绕着中心那如同赤色巨兽般跳跃的篝火,一圈套着一圈,如同奔腾不息的泾江之水。舞步看似自由奔放,毫无章法,细看之下却蕴含着独特的韵律与默契。舞者们时而紧握双手,身体后仰,踏着强劲的鼓点整齐划一地跺地旋转,激起一片尘土;时而松开相连的手,如同灵巧的游鱼,在圈与圈之间流畅地穿梭、交错、层级转换!他们可以自由地加入任何一个舞圈,只需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圈中的人便会默契地松开相连的手,热情地接纳新伙伴,甚至有人会主动优雅地退让出位置,为新加入者腾出空间——这是一种无声却无比温暖的舞蹈礼仪,是对“自由”与“分享”最生动的诠释。

  我初时还有些拘谨。那刻在骨子里的华夏仪范让我下意识地想要寻找固定的步伐。但很快,就被这扑面而来的、原始而纯粹的生命力所征服!篝火的炙热烘烤着我的面颊,强劲的鼓点如同擂在心上,汗水迅速浸湿了我的素麻深衣。乡人们热情洋溢的笑脸、毫无保留的欢叫、以及那粗犷却充满力量的肢体语言,像一股股暖流冲刷着我。那跳跃的火光将我们的身影衬托得,轮廓分明。估计是我们的气质沉稳内敛与周遭的野性狂放形成奇妙的融合,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成了舞池中最耀眼的焦点之一。

  很快,那些舞者们就发现了这几个外来的“舞者”。几个活泼大胆的男女舞者,带着促狭的笑意,开始刻意地轮番转换到我们面前。他们或做着夸张滑稽的鬼脸,或跳起节奏感极强的、模仿鸟兽姿态的独特舞步,故意逗引着我们这两个“外来客”。不过,他们并非为了捉弄我们,而是想表达对我们热情的欢迎。周围的舞者也心领神会,大笑着配合,友好而巧妙地引导着我和姬仲与不同的舞伴牵手、旋转、短暂共舞。每一次拉手、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被带着跳出新的步伐,都仿佛是一次无声的问候与接纳,让这篝火之舞,成了最直接、最热烈的“见面礼”!我们被这份热情感动得忘却了拘束,很快就跟他们跳在了一起?

  “哈哈哈!”我被一位梳着满头小辫、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有莘姑娘拉着,笨拙却投入地模仿着她的舞步,爽朗的笑声第一次如此毫无负担地爆发出来,盖过了喧嚣的鼓点,“仲弟!诚不我欺!此真乃‘以舞会友’之绝妙法门!”我高声笑道?

  “妙哉!妙哉!”不远处的姬仲也被一个精壮的渔家汉子带动着,跳着大开大合的捕鱼舞步,汗水淋漓,却畅快无比地高声应和,“兄长,此间乐,不思归矣!”

  欢笑声中,舞者们如同心有灵犀。一阵急促而高亢的鼓点变换,如同无形的指挥棒。我和姬仲只觉得周围人影一阵眼花缭乱的穿梭、交换……我们被热情的手臂推送着、牵引着,不知不觉间,竟被巧妙地“送”回了彼此身边!而更令他们惊喜的是,消失许久的姬叔和水生,也大笑着被另一群舞者簇拥着,精准地“推”到了我们的面前!于是,我们兄弟三人,在篝火最炽烈处,在舞池最中央,猝不及防地重逢了!

  我们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些淳朴热情的有莘舞者精心设计的“迎宾之礼”!他们用最狂野也最温暖的方式,欢迎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将我们彻底融入这场生命的狂欢!如此用心良苦,让我们心中好不温暖。

  “多谢!多谢!”我郑重拱手道谢。

  “贵客们!”领我们来的少年水生,不知何时爬上了旁边一个鼓手的肩膀,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红光,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刚才的舞,是送给我们远道而来的朋友的!愿这篝火的温暖,驱散你们一路的风尘!愿这舞步的欢快,留在你们的心里!”

  舞乐渐歇,但篝火依旧熊熊。

  我们兄弟三人站在舞池中央,被无数张热情洋溢、汗水涔涔的笑脸包围着。篝火的光芒在他们脸上跳跃,映照着感动与喜悦。无需言语,我们默契地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透的衣袍,面向四周的舞者和乐师,深深地、无比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最标准的揖礼!

  这一刻,喧嚣的广场奇迹般地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回应我们的是更加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和欢呼声!舞者们也纷纷停下脚步,带着真诚的笑意,模仿着我们的姿势,或躬身,或抱拳,或挥手致意——这是来自泾江儿女的、最质朴也最隆重的回礼!

  这搞怪的气氛逗得我们兄弟三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篝火熊熊燃烧,照亮了每一张被汗水与快乐浸润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的焦香、汗水的咸味、烤鱼的余韵和一种名为“自由”与“接纳”的芬芳。我的心,被这前所未有的、充满野性力量与纯粹温暖的狂欢彻底填满。我望着眼前这乐天知命、纵情燃烧的生灵画卷,感受着弟弟们畅快的笑容。此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近乎澎湃的生命力正在我沉静的灵魂深处,悄然复苏。 这泾水之畔的篝火,不仅驱散了夜的寒冷,也短暂地照亮了我一直负重前行的道路,让我铭记:生民之乐,当是如此;与民同乐,亦更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