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下初会:月上柳梢头…-《思无邪之关关雎鸠》

  月上柳梢,清辉如练,将泾江畔的喧嚣温柔地裹上一层朦胧的纱。篝火依旧跳跃,但舞步已从奔放热烈转为了舒缓缠绵。大部分乡人带着满足的笑意陆续离去,广场上只余下那些成双成对、或怀着隐秘期待的身影,在低回的鼓点和悠扬的笛声中,踩着慢而富有韵律的舞步,身影在火光与月光下交织重叠,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而暧昧的气息。

  领路的小伙子水生早已嬉笑着溜走,去寻觅他自己的“花前月下”了。姬昌三兄弟站在舞场的边缘,如同误入秘境的旁观者。姬叔看着场内依偎旋转的身影,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嘴里还念叨着要拉二哥“下场玩玩”,被姬仲没好气地严词拒绝,两人正拉扯间。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广场入口处传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姬昌的目光,也令场内不少男子侧目望去。

  “她是谁?”

  姬昌的心猛地一跳。月光下,三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来。为首的女子,正是傍晚时分在桑林边惊鸿一瞥、又在篱笆外静听夜谈的那位!此刻她虽依旧身着寻常女子的深青色布裙,面上覆着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但那通身的气度,却如同暗夜明珠,瞬间将周遭的喧嚣衬得黯淡无光。她步履从容,姿态优雅至极,行走间裙裾微漾,仿佛踏月而来,与这乡野篝火晚会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她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但神色警惕的侍女,如临大敌般护在两侧,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那些因惊艳而呆住、甚至不自觉停下舞步的男子们。那些赤裸裸的、带着倾慕与好奇的目光,让两名侍女浑身紧绷。

  太姒并未理会那些目光。她的本意,只是想在这远离宫廷的角落,静静地再看一眼这承载着她治国理想的、充满生机的乐土,感受这篝火最后的光与热。她走向广场边缘一处稍暗的树影下,目光沉静地望向跳跃的火焰,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姬昌远远看着,如着魔一般,所有的目光皆被这名突如其来的神秘女子所吸引。脚步也跟着不自觉地踱了过去。但他却未真的靠近,而是在不远处静静欣赏着这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高贵和优雅。

  然而,篝火晚会自有其不可抗拒的魔力,尤其是在这“有情人”的时段。几个在场地边追逐嬉戏的孩童,玩闹间如同几只莽撞的小鹿,嘻嘻哈哈地冲撞过来。其中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一个趔趄,直直撞向太姒!

  “小心!”侍女惊呼,伸手欲扶,却慢了一步。

  太姒被撞得一个踉跄,向旁边倒去。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太姒惊愕地抬头,瞬间撞进一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里——竟然是姬昌!

  他方才就在不远处,看到孩童冲撞的瞬间,身体已本能地跨步上前。此刻,隔着薄薄的衣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子手臂的纤细,以及那瞬间传递过来的、因惊吓而起的微颤。月光洒在她覆面的轻纱上,勾勒出挺秀的鼻梁和优美的下颌线,那双露出的眼睛,在近距离的凝视下,清澈得惊人,如同倒映着星光的寒潭,此刻正清晰地映着他自己错愕的脸庞。一股极淡的、混合着兰芷与山野气息的幽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鼻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篝火的噼啪声、低回的笛声、周围若有若无的低语,都仿佛被隔绝在外。世界只剩下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双近在咫尺、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

  “姑娘……当心!”姬昌率先回过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连忙松开手,微微后退一步,保持着守礼的距离,俊朗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赧然,“可有伤着?”

  太姒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她万万没想到,会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与这位西岐世子产生如此直接的接触!手臂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份坚定而温暖的力道,让她心底升起一股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她迅速稳住心神,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透过面纱传出,清泠悦耳却带着刻意维持的疏离:“无妨,多谢公子援手。”

  然而,这场意外并未结束。那几个嬉闹的孩童,似乎觉得拉人跳舞是件极好玩的事。撞人的小男孩非但没跑开,反而笑嘻嘻地一把抓住太姒的另一只手,脆生生地喊道:“漂亮姐姐!跳舞!一起跳舞!” 旁边几个孩子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起哄,小手不由分说地推搡着太姒和刚刚“救”了她的姬昌,往那舞动的人群中央挤去!

  “放肆!”侍女厉声呵斥,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其他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孩子有意无意地挡了一下。

  姬昌猝不及防,被孩子们推得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再次靠近了太姒。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衣袂几乎相触。他甚至能看清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以及面纱下因窘迫而微微抿起的唇线。

  “姑娘,这……”姬昌一时也有些无措。他本能地想护住这位显然不愿卷入其中的女子,却又碍于礼数,不敢再轻易触碰。而太姒被孩子们拉扯着,在人群的裹挟下,竟也被推搡着踏入了舞动的圈子!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的手拉住了谁,也不知是谁的脚步带动了谁。等太姒和姬昌反应过来时,他们已被卷入了一个缓慢旋转的同心圆中。周围的男女成双成对,或手牵手,或轻扶臂膀,随着舒缓的鼓点轻轻摇摆、旋转。而他们两人,竟也在人群的推动和惯性下,极其别扭地……站在了一起!

  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带着一丝迟疑和僵硬,轻轻地搭在了姬昌伸出的、略显无措的手臂上。是太姒!她似乎也明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这“有情人”的舞场中,若强行挣脱或表现异样,反而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猜测。她只能暂时接受这荒谬的局面,指尖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紧绷。

  姬昌感受到手臂上那微凉而轻盈的触感,身体微微一僵。他从未与陌生女子有过如此亲近的接触,尤其还是在这样充满暧昧暗示的场合。他小心翼翼地、极其守礼地虚扶住太姒的手肘,不敢有丝毫逾越,动作生涩得如同刚学步的孩童。而他那满脸通红的样子,尽数落入了太姒的眼底。不知为何,太姒的心竟然莫名地开心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大男人的害羞模样。“他竟然比女人还会脸红。”

  鼓点轻柔,笛声悠扬。两人被迫随着人群的节奏,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脚步。月光如水,倾泻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叠。篝火跳跃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起初,只有尴尬和僵硬。太姒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脚下被踩得发亮的沙地上,仿佛要将地面看穿。姬昌则目不斜视,身体挺得笔直,尽量拉开一丝微妙的距离,只专注于脚下那简单的舞步,生怕踩到对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然而,当一次小幅度的旋转,姬昌为了稳住重心,手臂无意识地稍稍用力时,太姒的身体被带得微微向他倾斜了一下。那一瞬间,她的额头几乎要碰到他的下颌。一股更清晰的、独属于她的清冽幽香钻入姬昌的鼻息。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恰好捕捉到她因这意外的贴近而微微抬起的眼眸。

  四目相对!

  月光清晰地映照在彼此眼中。姬昌看到了那双明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慌乱,如同受惊的小鹿,但更深层处,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的辉光,以及一丝……他无法解读的探究。那目光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穿透他表面的平静,直抵他内心的波澜。这双眼睛里的神采……为何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太姒同样看到了姬昌眼中的惊愕、无措,以及那份即使在如此窘迫下也未曾消失的、深植于骨子里的温润与真诚,让他靠近自己时,每一步都显得生硬无比。而当两人距离拉开时,他的舞步又如此熟练。尤其是他的眼神干净得像泾江的水,映着月光和篝火,坦荡得让她心头那最后一丝因“粮袋子”而生的冰冷算计,彻底烟消云散。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时间仿佛再次放慢。周围的舞步、笑语、乐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彼此手臂间那微妙的连接,只有目光交织时那无声的电流,只有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幽香与篝火的暖意交织缠绕。

  太姒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她感到面纱下的脸颊在微微发烫。这感觉…太陌生,也太危险了!她猛地从那短暂的对视中惊醒,几乎是慌乱地抽回了搭在姬昌臂上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他衣料下温热的触感。

  “失礼了。”她低低说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迅速后退一步,转身便欲离开这让她方寸大乱的旋涡。

  姬昌只觉得臂上一轻,那微凉的触感消失,心头竟也掠过一丝莫名的空落。他看着她匆匆离去的、略显仓惶的背影,月光勾勒出她纤细而挺直的轮廓,如同月下幽兰。方才那短暂的对视,那双清澈眼眸中复杂的光芒,如同烙印般留在了他的心底。他站在原地,一时竟忘了动作,只余下臂弯间那若有似无的幽香,和篝火旁那场意外触碰留下的、久久不散的悸动。

  “姑娘……”他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被淹没在乐声中。而那抹深青色的身影,已在两名侍女的簇拥下,迅速隐入了广场边缘的树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篝火的暖意、月色的清辉,和一个萦绕不去的谜题。

  火花在木柴上噼啪轻响,舞步依旧缠绵。一场被孩童促成的、短暂而意外的共舞,却已在两人心湖深处,投下了无法忽视的石子,漾开了名为“心动”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