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骨笛-《闲人鬼话》

  陆知夏接到考古队的调令时,戈壁的风正卷着沙砾,打在越野车的玻璃上噼啪作响。她是刚毕业的考古系研究生,这次被派往黑沙坡遗址——一个刚发现的先秦墓葬群,据说里面出土了一件奇怪的骨笛,吹不出声音,却总让守墓人夜里听见哭声。

  遗址建在戈壁深处的土坡上,几顶帐篷孤零零地扎在沙地里,远处的沙丘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领队老陈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见到陆知夏时,眉头皱了皱:“小姑娘,这里条件苦,还可能有危险,你要是怕,现在就能回去。”

  “陈老师,我不怕。”陆知夏攥紧了背包带,她对古乐器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尤其是那支神秘的骨笛,早已让她心驰神往。

  老陈没再多说,领着她走进主墓室的临时保护棚。棚里灯火通明,一具彩绘棺木停放在中央,而棺木旁的玻璃展柜里,放着那支传说中的骨笛。骨笛长约二十厘米,通体呈乳白色,笛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一端钻有七个孔洞,边缘却光滑得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是从墓主人的胸口发现的,”老陈指着棺木,“墓主人是名女性,距今约两千三百年,身份不明,骨骼保存得很完整,就是双手紧紧攥着这支骨笛,掰都掰不开。”

  陆知夏凑近展柜,目光紧紧盯着骨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骨笛在隐隐发烫,耳边似乎传来一阵极轻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沙漠深处哭泣,转瞬又消失了。

  “奇怪的是,”老陈叹了口气,“考古队里有懂音律的,试过吹这支笛,不管怎么发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可守墓的老张说,每天后半夜,总能听到棚里有女人的哭声,还伴着断断续续的笛声,吓得他不敢单独值班。”

  陆知夏心里一动,提出想单独留在保护棚里观察骨笛。老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只叮嘱她注意安全,有事立刻呼叫。

  深夜的戈壁格外安静,只有风声在帐篷外呼啸。陆知夏坐在展柜前,借着灯光仔细研究骨笛。笛身上的云纹刻得极为精巧,不像是普通工匠的手艺,靠近笛尾的地方,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月”字,像是某种标记。

  她伸出手,隔着玻璃轻轻触碰骨笛的轮廓,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耳边的呜咽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许多。这一次,她还听到了一段模糊的旋律,哀婉凄凉,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悲伤的故事。

  “是谁?”陆知夏轻声问,声音在空旷的保护棚里回荡。

  回应她的,是一阵轻微的响动。棺木的盖子似乎动了一下,紧接着,展柜的玻璃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水汽,水汽中渐渐浮现出一道纤细的影子,穿着先秦时期的曲裾深衣,长发披肩,面容模糊,却能感受到她眼中的哀怨。

  陆知夏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腔,她想站起来呼救,却发现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那道影子缓缓走向展柜,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骨笛,可指尖穿过玻璃,却什么也没碰到。

  “帮我……”影子的声音轻柔而破碎,“把笛还给我……”

  “你是谁?这骨笛是你的吗?”陆知夏强作镇定地问。

  影子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还我”,声音越来越凄厉,保护棚里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风声也变得狂暴起来,像是有无数人在外面嘶吼。陆知夏紧紧闭上眼睛,等她再次睁开时,影子已经消失了,灯光恢复了正常,只有耳边还残留着那哀婉的旋律。

  第二天一早,陆知夏把夜里的遭遇告诉了老陈。老陈脸色凝重:“看来这骨笛确实不一般,我已经联系了博物馆的专家,他们明天就到。在这之前,你别再单独留在这里了。”

  可陆知夏却对那道影子和骨笛产生了更强的好奇。她查阅了遗址的考古报告,发现墓主人的骨骼上有多处骨折痕迹,像是生前遭受过暴力对待,而骨笛的材质经过检测,竟是用成年女性的尺骨制成的——这在先秦时期的墓葬中极为罕见。

  当天夜里,陆知夏忍不住再次来到保护棚。这一次,她没有坐在展柜前,而是走到棺木旁,仔细观察墓主人的骨骼。墓主人的手指骨骼弯曲,呈现出紧紧攥握的姿势,手腕处有一道明显的勒痕,像是被绳索捆绑过。

  就在这时,展柜里的骨笛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陆知夏回头看去,只见那道影子再次出现,这一次,她的面容清晰了许多。那是个年轻的女子,眉眼清丽,却满是泪痕,她指着墓主人的骨骼,又指着骨笛,声音带着绝望:“他骗了我……笛声停了,他就不会回来了……”

  陆知夏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想起笛尾的“月”字,难道这是墓主人的名字?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纸上写下“月娘”两个字,递给影子看。

  影子的眼睛亮了一下,轻轻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是月娘,他是阿彦,我们是乐师……”

  随着月娘的诉说,一段尘封两千多年的往事缓缓展开。

  两千三百年前,这里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住着一个名为“沙月族”的部落。月娘是部落里最有名的乐师,擅长吹笛,而阿彦是部落的首领之子,也是她的爱人。两人约定,等阿彦继承首领之位后,就举行婚礼,月娘要为他吹遍所有快乐的曲子。

  阿彦为月娘定制了一支骨笛,用的是部落里最珍贵的异兽骨骼,还请工匠刻上了月娘的名字和云纹,希望这支笛能陪伴她一生。可好景不长,邻近的“黑石族”突然发动战争,沙月族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灭族。

  黑石族的首领提出,只要沙月族交出最厉害的乐师,为他演奏三十年,就放过其他族人。阿彦为了保全部落,瞒着月娘答应了条件。他告诉月娘,自己要去远方寻找援军,让她带着骨笛等他回来,还说只要笛声不断,他就一定会回来。

  月娘信了,每天都在部落的最高处吹笛,笛声悠扬,盼着阿彦归来。可她不知道,阿彦早已把她交给了黑石族首领。黑石族首领见月娘容貌秀丽,又擅长吹笛,便想强占她。月娘宁死不从,奋力反抗,却被首领打断了骨头,勒住手腕捆绑起来。

  在被杀害前,月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了那支骨笛。她的族人偷偷把她的尸体埋在戈壁深处,用彩绘棺木护住她的骸骨,希望她能安息。可月娘的执念太深,她不明白为什么阿彦会骗她,为什么笛声不断,爱人却迟迟不归,她的魂魄被困在骨笛旁,日复一日地哭泣,想找回那个背叛了她的人。

  而那支骨笛,因为沾染了月娘的怨念和执念,再也吹不出声音,只有在深夜,才能听到她残留的呜咽和未完成的旋律。

  陆知夏听完,心里一阵酸楚。她看着月娘的影子,轻声问:“你想找到阿彦,问清楚真相吗?”

  月娘点点头,泪水流得更凶了:“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爱过我……”

  陆知夏开始翻阅沙月族和黑石族的相关史料,终于在一本残缺的竹简上找到了记载。原来,阿彦把月娘交给黑石族后,一直活在愧疚和自责中。他暗中联络了其他被黑石族压迫的部落,组成联军,在三年后打败了黑石族。可当他回到关押月娘的地方时,只看到了一片废墟,得知月娘已经死去的消息后,阿彦悲痛欲绝,在月娘常吹笛的地方自尽了,临死前,他还念叨着月娘的名字和那支骨笛。

  陆知夏把这个真相告诉了月娘。月娘的影子愣了很久,眼中的哀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她看向展柜里的骨笛,轻声说:“原来,他没有忘记我……”

  就在这时,骨笛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笛声,不再是之前的哀婉,而是带着一丝温柔和释然。笛声穿透保护棚,回荡在戈壁的夜空中,风声似乎也变得柔和了。月娘的影子渐渐变得透明,她对着陆知夏微微一笑,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第二天,博物馆的专家赶到了。让人惊讶的是,那支骨笛竟然能吹出声音了,笛声悠扬婉转,时而哀伤,时而温柔,像是在诉说着一段跨越千年的爱恨情仇。

  考古队在遗址附近进行了进一步发掘,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了另一具男性骸骨,骸骨的胸口放着一块刻有“彦”字的玉佩,正是阿彦的遗骸。老陈决定,将月娘和阿彦的骸骨一起移送博物馆,让他们永远相伴。

  陆知夏完成了在黑沙坡遗址的工作,准备离开戈壁。临走前,她再次来到保护棚,骨笛已经被装进了特制的盒子里,等待运往博物馆。她轻轻抚摸着盒子,仿佛还能听到那悠扬的笛声。

  戈壁的风依旧在吹,却不再那么狂暴。陆知夏知道,月娘的执念终于解开了,那段尘封千年的往事,也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有些爱,即使带着背叛和遗憾,也依然真挚;有些执念,只要等到真相,就能化作释然。而那支骨笛,将永远承载着这段故事,在岁月中静静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