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骨音-《闲人鬼话》

  林砚的指尖划过老宅院斑驳的木门时,指腹摸到了一道深浅不均的刻痕。像是孩童随意划下的涂鸦,又带着某种刻意的规整,在昏暗的天光里泛着陈旧的白。

  他是个调音师,天生对声音极度敏感,能分辨出钢琴八十八个琴键各自细微的音准偏差,甚至能听出墙缝里白蚁啃噬木头的节奏。三个月前,远房叔公在这座老宅里离奇去世,遗嘱里把宅子留给了唯一愿意接手的他。村里人都说这宅子邪性,叔公就是被“脏东西”缠上了,但林砚不信这些——他只在意老宅阁楼里那架据说价值不菲的斯坦威钢琴。

  搬进来的第一晚,林砚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骨头,“沙沙”的,带着一种干涩的质感,从阁楼的方向传来。他循着声音上去,推开阁楼的门,月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角落里那架蒙着白布的钢琴。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空气里浮动的尘埃簌簌落下的轻响。

  林砚走上前,掀开白布。钢琴保养得不算差,只是琴键上蒙了层灰,琴身的木质纹理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试着按下一个键,“哆”的一声,音准有些偏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就在这时,那“沙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像是在钢琴的内部。

  他俯下身,耳朵贴在琴板上。声音清晰了许多,不是刮擦,更像是某种细微的震动,规律而缓慢,像是……心跳?可钢琴里怎么会有心跳声?

  林砚打开钢琴的侧板,借着手机的亮光往里看。琴箱内部干净得有些异常,没有灰尘,也没有蛛网,只有几根琴弦整齐地排列着。那震动声似乎就是从琴弦下方传来的,但那里除了一块厚实的木板,什么都没有。

  “错觉吧。”他自语道,起身准备下楼。可转身的瞬间,他听到了第二个声音——一段极其微弱的旋律,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人在远处弹奏,又像是琴弦自己在发声。旋律很诡异,既不悲伤也不欢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每个音符都像是踩在冰面上,让人浑身发寒。

  接下来的几天,这声音每晚都会准时出现。林砚的睡眠越来越差,黑眼圈越来越重,调音时甚至会出现幻觉,总觉得耳边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开始研究这座老宅的历史,从村里的老人那里打听消息。

  “你叔公年轻时,娶过一个媳妇。”村口的王老太坐在门槛上,手里搓着麻绳,声音沙哑,“那媳妇长得俊,就是身子弱,嫁过来没半年就没了。听说她生前最爱弹钢琴,就是阁楼里那架。”

  林砚心里一动:“她是怎么没的?”

  王老太叹了口气:“说是病死的,可谁知道呢。那时候村里闹瘟疫,死了不少人。但你叔公后来再也没提过她,也不让任何人碰那架钢琴。”

  林砚回到老宅,再次来到阁楼。他仔细检查钢琴,这次有了新的发现。在钢琴的低音区,有一个琴键按下去后,回弹的速度明显比其他琴键慢。他反复按压那个琴键,突然听到“咔哒”一声轻响,琴键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他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那个琴键。琴键下方的木槽里,藏着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做工精致,上面刻着一朵早已褪色的玉兰花。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纸,还有一小截指骨。

  指骨很小,像是女人的尾指,骨质已经有些发黑,边缘处有明显的断裂痕迹。林砚拿起指骨,指尖刚一碰到,那熟悉的“沙沙”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直接来自他的掌心,震得他手指发麻。

  他放下指骨,打开信纸。信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绝望。写信的人正是叔公的妻子,名叫苏玉。信里记录了她嫁过来后的生活:叔公起初对她很好,可自从她不小心摔坏了叔公祖传的一件玉器后,叔公就变了。他开始酗酒,对她拳打脚踢,还把她锁在阁楼里,只有在想让她弹琴时才会开门。

  “他说,我的手指太灵活,才会摔坏玉器。他要让我的手指永远只能为他弹琴。”信里的字迹越来越潦草,“他把我的尾指打断了,说这样我就不会再犯错了。可我好疼,疼得弹不了琴了。阁楼里好黑,我看不到光,只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响……”

  最后一封信没有写完,字迹戛然而止,纸上还留着几滴早已干涸的褐色血迹。

  林砚看着那截指骨,浑身冰凉。他终于明白,每晚听到的“骨音”,不是幻觉,而是苏玉的怨念凝结而成。她的尾指被打断后,叔公或许是为了让她“永远弹琴”,竟然把她的指骨嵌进了钢琴里。而那段诡异的旋律,正是她疼到极致时,用残存的手指在琴键上敲出的哀鸣。

  可叔公为什么会离奇去世?林砚继续往下想,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再次打开钢琴的侧板,用手机的亮光仔细照射琴弦下方的木板。这次他看清楚了,木板上有一个微小的暗格,暗格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用工具撬开暗格,里面掉出一个小瓷瓶,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上是叔公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在极度恐惧中写下的:“她回来了,她的骨头在叫我还债。我听到她在琴键上走路,一步一步,踩在我的心上。她要我的手指,要我永远陪着她弹琴……”

  瓷瓶里装着一些黑色的粉末,林砚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像是某种腐烂的有机物。他突然想起,叔公的尸体被发现时,双手的手指都不见了,伤口处平整得像是被利器割掉的。

  原来,苏玉的怨念不仅凝结成了骨音,还影响了叔公的心智。叔公在长期的恐惧和愧疚中精神失常,最终自己割掉了手指,想以此偿还罪孽,却还是没能逃过苏玉的报复。

  那晚,林砚没有下楼。他坐在钢琴前,把苏玉的指骨轻轻放在琴键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指骨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他伸出手,缓缓按下琴键。

  这次,没有诡异的旋律,也没有干涩的骨音。钢琴发出的声音清澈而温柔,像是苏玉生前弹奏的乐曲。林砚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坐在他身边,指尖在琴键上跳跃,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

  他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阁楼时,那截指骨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钢琴上的刻痕也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砚知道,苏玉终于解脱了。而他,作为这座老宅的新主人,也完成了一场跨越几十年的救赎。

  从那以后,老宅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奇怪的声音。林砚留了下来,打理着这座宅院,也守护着那架钢琴。偶尔,当他夜深人静时弹奏起那首苏玉写下的旋律,会觉得指尖有一丝轻微的震动,像是某种温柔的回应。

  他明白,有些怨念,并非不可化解。只要有人愿意倾听,愿意为那些被遗忘的痛苦发声,即使是冰冷的骨头,也能唱出温暖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