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草原来使,阿依玛至-《弃王》

  与刘顺平父女的秘密结盟,如同在暗流汹涌的京城地下,悄然织就了一张细小的网。

  马凤依旧每日在西苑值守,沉默寡言,恪尽职守,将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刻入骨髓。

  他通过刘顺平陆续得到一些零散的军方信息,虽未直接触及核心,却也让他对京畿防务和各派系间的微妙平衡有了更深的了解。

  然而,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也瞬间吸引了京城所有势力的目光——汗鲁部公主阿依玛,率使团正式访问辽国,已至京郊,不日将入朝觐见。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汗鲁部虽非草原最大部落,但近年来在阿依玛的统领下,整合周边,实力迅速壮大,且与柔然时有摩擦,其态度对辽国北疆安稳至关重要。

  此次阿依玛亲自前来,商谈互市与联合防御柔然之事,意义非凡。

  支持互市联合者,认为可稳定边疆,获取战马;

  反对者,则或出于对蛮族的鄙夷,或担心边境将领与部落勾结坐大,或干脆就是收了柔然好处,竭力阻挠。

  一时间,朝堂之上,为此事争论不休。

  二皇子乾德义力主隆重接待,积极促成合作,借此巩固自身在边事上的话语权;

  大皇子乾德仁态度暧昧,其麾下官员多持谨慎观望态度;

  而刘贵妃外戚安国侯一系,则隐隐流露出反对之意,言辞间不乏对草原部落的轻视与挑拨。

  这股风,自然也吹到了宫廷深处。

  马凤在值守时,能明显感觉到宫中的气氛不同以往。

  内侍、宫女们低声议论着草原公主的种种传闻,负责典礼的官员往来穿梭,步履匆匆。他甚至远远看到礼部的官员陪着几名穿着与辽国官服迥异、色彩鲜艳的随从在熟悉宫禁路线,那应是先期入宫安排事宜的汗鲁使者。

  阿依玛……

  听到这个名字从不同人口中说出,马凤的心绪难以完全平静。

  脑海中浮现出边塞山林中,那个倔强又讲义气的鲜卑小公主,赌气咬在他脖颈上留下疤痕,又赠他金刀,立下“永不犯村”誓言的情景。

  当年那个被他背下山的女孩,如今已是一部之首,率领使团来到了这波谲云诡的帝都。

  她此次前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无数疑问在他心中盘旋。

  他知道,阿依玛的到来,必将使本就复杂的朝局,再添变数。

  对他而言,这变数,是危机,也可能……是契机。

  终于,汗鲁使团正式入京的日子到了。

  京城主干道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禁军沿街肃立,百姓簇拥观望,争睹草原公主的风采。马凤因职责所在,未能亲见入城盛况,但据当日巡逻宫门的同僚描述,汗鲁公主车驾华美,随行骑士彪悍,那位阿依玛公主虽以轻纱半遮面,但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引得道路两旁惊叹声不断。

  翌日,皇宫武英殿,设盛大宴会,为汗鲁使团接风洗尘。

  皇帝乾兴廷亲自出席,以示重视。

  文武百官、勋贵宗室,凡有品级者皆需赴宴。

  御前侍卫亦需加强值守,护卫圣驾及宴会安全。

  马凤被临时抽调,分配在武英殿外广场一侧的岗哨。

  这里虽不能直接看到殿内情形,但位置紧要,可以观察到所有进出殿宇的人员,也能隐约听到殿内传来的丝竹与喧哗之声。

  他按刀肃立,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

  广场上灯火通明,甲胄鲜明的侍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氛庄重而肃杀。

  官员们身着朝服,络绎步入殿中,彼此间寒暄揖让,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各有盘算。

  他看到二皇子乾德义早早便到了,与几名心腹将领站在殿外一侧,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扫向宫门方向,显然在等待使团到来,准备第一时间示好。

  他也看到大皇子乾德仁在几名文官簇拥下缓步而来,神色依旧平淡,对周遭的热闹似乎不甚关心。

  安国侯也来了,身着侯爵冠服,面色红润,与几名同样衣着华丽的勋贵谈笑风生,只是那笑容底下,眼神偶尔闪过的一丝阴鸷,未能完全掩饰。

  忽然,宫门处传来一阵骚动,礼乐声起。

  “汗鲁使团到——!”

  随着内侍悠长的唱喏,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宫门。

  只见在一队辽国礼官引导下,一队身着草原盛装的人群缓缓行来。

  为首的,正是一身火红色锦缎骑射服、外罩雪白狐裘斗篷的阿依玛。

  她已褪去了少女的稚嫩,身量高挑,体态健美,麦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五官明艳大气,一双眸子如同草原上的鹰隼,锐利而充满智慧。

  她并未如辽国贵女般梳着繁复发髻,而是将乌黑的长发编成数条发辫,以金环和绿松石装饰,额前垂着细碎的宝石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熠熠生辉。

  她步履从容,神态不卑不亢,目光坦然地迎接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惊艳、或敌视的目光。

  那份源自草原领袖的自信与威仪,与她身后那些彪悍勇武的汗鲁勇士相得益彰,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成为了整个广场的焦点。

  马凤站在岗哨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这般模样的阿依玛,他仍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

  那个记忆中和村童打架、会赌气咬人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位光芒四射、统领一部的草原女王,形象在不断交叠,最终缓缓重合。

  阿依玛在礼官引导下,一步步走向武英殿。

  她的目光扫过广场上的众人,在经过马凤所在的岗哨时,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她的视线在他那身青色侍卫服上停留了一下。

  距离尚远,马凤无法确定她是否认出了自己。

  他戴着侍卫制式的头盔,低垂着眼睑,混在一群同样装束的侍卫中,并不起眼。

  但就在那视线掠过的一刹那,马凤清晰地看到,阿依玛那锐利的眼眸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疑惑或者探究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迈步踏入了武英殿的大门。

  她……看到了吗?

  马凤无法确定。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值守,但内心深处,却已掀起了波澜。

  阿依玛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她代表的汗鲁部,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二皇子想拉拢,安国侯可能想破坏,而他自己……

  这个与阿依玛有着特殊过往的“小侍卫”,又该如何自处?

  该如何利用这层关系?

  殿内,丝竹悦耳,觥筹交错的喧哗声隐隐传来。

  殿外,寒风凛冽,夜色深沉。

  马凤握紧了刀柄,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

  他知道,从阿依玛踏入这座宫殿开始,一场新的、更为复杂的博弈,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他,这个隐藏在侍卫身份下的十岁少年,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他抬起头,望向殿内灯火通明处,眼神幽深。

  阿依玛,好久不见。

  但愿你我,不会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