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古道相逢-《神医胡老扁》

  胡老扁伏在冰冷的淤泥中,湿透的衣衫紧贴皮肤,寒意刺骨,但他此刻浑然未觉。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那百余步外的三块叠石以及周围那片杀机暗藏的芦苇丛。神识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向那片区域蔓延,极力规避着那些带着戾气的波动。

  不是同志。那是一种混杂着贪婪、焦躁和凶悍的气息,与地下党同志那种虽然危险却带着坚定信念的感觉截然不同。而且,他隐约“听”到了压低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交谈片段:

  “……妈的,到底来不来?别是耍老子……”

  “……上头说了,是个值钱的‘大夫’,逮住了有重赏……”

  “……耐心点,这地方隐秘,跑不了……”

  伪军!或者是当地的土匪、地痞流氓被日军或伪政权收买,在此设伏!

  胡老扁的心沉了下去。接应点暴露了!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带他出来的同志途中遇险?还是“家里”出了内鬼?无从得知。但眼前的事实是,生的希望已然变成了死亡的陷阱。

  他缓缓向后挪动,动作轻如狸猫,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借助茂密芦苇的掩护,一点点远离那三块致命的巨石。每移动一寸,都感觉肩膀的伤口在撕裂般疼痛,过度消耗的神识更是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伪军久等不到,必然会扩大搜索范围。

  他辨明方向,不再沿着江岸行走,那样目标太明显。他转而向内陆,朝着那片轮廓模糊、植被看起来更为茂密的丘陵地带跋涉。那里地形复杂,更容易隐蔽,也或许……能遇到真正的自己人?

  接下来的两天,是胡老扁一生中最为艰难的跋涉之一。饥饿、伤痛、寒冷、疲惫,如同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和精神。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荒野中挣扎求生。

  他用尖锐的石片剥下树皮,咀嚼里面略带甘味的纤维充饥;他挖掘一切看起来可以食用的植物根茎,依靠“神意”对草木微弱的感知来辨别毒性;他设下更精巧的陷阱,终于捕获了一只反应迟钝的野鼠,靠着那点少的可怜的肉食和血液,勉强维持着体力。

  肩膀的伤口因为没有有效的药物治疗,开始出现化脓的迹象,红肿蔓延,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神经,带来钻心的疼痛。他只能不断寻找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功效的草药,如**蒲公英**、**马齿苋**、**野菊花**等,捣烂外敷,内服汁液,勉强压制着伤势的恶化。

  他的形象已然与乞丐无异。衣衫褴褛,满身泥污,头发胡须纠结在一起,唯有一双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深邃、清澈,闪烁着不屈的求生意志和医者特有的敏锐。

  第三天午后,他沿着一条干涸的、布满鹅卵石的古老河床,艰难地向上游行走。河床两侧是陡峭的土坡,长满了灌木和荆棘。阳光炙烤着大地,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口干舌燥,水囊早已空空如也。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准备找个阴凉处歇息时,前方河床拐弯处,隐约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呻吟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胡老扁立刻警觉起来,强打精神,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凝神望去。

  只见在河床拐角的一片乱石滩上,躺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破烂灰色军装、戴着同样破旧军帽的年轻人,约莫十八九岁,脸色惨白,左腿小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额头上满是冷汗,正痛苦地呻吟着。另一个年纪稍长,同样穿着灰色军装,帽子不见了,头发凌乱,正手忙脚乱地想用撕下的布条为同伴固定伤腿,但显然不得法,急得满头大汗,嘴里不住地低声安慰:“柱子,撑住!撑住啊!队长他们会来找我们的!”

  是**中国士兵**!看番号破旧模糊,可能是从武汉前线溃退下来的散兵游勇!

  胡老扁心中一动,仔细观察四周,神识细细探查,确认附近没有埋伏,只有这两个落单的伤兵。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伪装。

  他略一沉吟,决定现身。在这敌后区域,能遇到自己的军队,哪怕是溃兵,也总好过孤身一人。

  他拄着那根早已磨得光滑的芦苇杆,从岩石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突然出现,将那两个士兵吓了一跳。那年长的士兵猛地跳起,虽然瘸着一条腿(似乎也受了伤),却毫不犹豫地挡在断腿的同伴身前,从腰间拔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刺刀,紧张地指向胡老扁,声音颤抖却带着狠厉:“你……你是谁?!别过来!”

  胡老扁停下脚步,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用沙哑干涩的声音尽量温和地说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个郎中,看这位小兄弟伤得不轻。”

  “郎中?”年长士兵狐疑地打量着胡老扁那比乞丐还不如的造型,眼中满是警惕,“你……你这样子哪像郎中?”

  地上那个叫柱子的年轻士兵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带着一丝期盼看着胡老扁。

  胡老扁知道空口无凭。他慢慢蹲下身,不顾年长士兵依旧警惕的刺刀,目光落在柱子扭曲的小腿上。“小腿胫腓骨骨折,需要立刻复位固定,否则拖延下去,轻则残疾,重则坏疽危及性命。”

  他语气平静,带着医者特有的权威,说着便伸出手,虚按在柱子伤腿上方寸许之地,并未接触。他闭上眼,神识微微探出,感受着断骨错位的情况。

  年长士兵见他动作古怪,更加紧张:“你干什么?!”

  胡老扁睁开眼,看向年长士兵:“你按住他的肩膀,别让他乱动。” 他的眼神沉静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年长士兵被他目光所慑,下意识地照做了,用力按住不断挣扎呻吟的柱子。

  胡老扁深吸一口气,不顾自己肩膀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双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一手握住柱子的小腿远端,一手固定伤处上方,运用正骨手法,配合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神意”引导,感知着骨骼的走向和错位点。

  “咔嚓!”一声轻响。

  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一颤。

  但惨叫过后,他扭曲的小腿竟然恢复了正常的形态!

  “好了,骨头接上了。”胡老扁松开手,额角渗出汗珠,气息微喘。这简单的正骨,对他现在的状态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年长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柱子虽然依旧疼痛却不再那么诡异扭曲的腿,又看看胡老扁,手中的刺刀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脸上的警惕化为了震惊和一丝敬畏。

  “你……你真是郎中?”他的语气变了。

  “如假包换。”胡老扁撕下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襟,又示意年长士兵帮忙,找来几根相对笔直的树枝,熟练地为柱子进行了夹板固定。

  处理完这一切,胡老扁才感觉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他靠在岩石上,脸色苍白。

  “多谢……多谢先生!”年长士兵此刻再无怀疑,连忙道谢,看着胡老扁疲惫虚弱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肩膀上那明显是枪伤、已经化脓的伤口,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面饼子,掰了一大半递给胡老扁,“先生,您……您也受伤了?这个……您先垫垫。”

  胡老扁没有推辞,接过饼子,艰难地啃咬起来。干硬的饼子刮过喉咙,但他却觉得无比珍贵。

  “你们是哪部分的?怎么会在这里?”胡老扁一边费力地吞咽,一边问道。

  通过交谈,胡老扁得知,年长士兵叫**老耿**,年轻士兵叫**柱子**,他们是原**国军**某部的士兵,武汉外围防线被突破后,部队被打散,他们与大部队失联,一路躲避日军扫荡,慌不择路逃到了这片山里。柱子是在逃跑时不慎从山坡滚落摔断了腿,老耿为了照顾他也掉了队。

  “我们还有几个弟兄,由王队长带着,就在这山里转悠,说是要打游击!”老耿提到王队长时,眼里有了点亮光,“我们昨天被鬼子的小股部队冲散了,约好在这河床附近汇合的,也不知道队长他们怎么样了……”

  正说着,胡老扁神识微动,低声道:“有人来了!很多,脚步声杂乱!”

  老耿和柱子顿时紧张起来。老耿再次握紧了刺刀,警惕地望向河床下游方向。

  很快,十几个人影出现在视野中,同样衣衫褴褛,穿着混杂的军装或百姓衣服,但手中都拿着武器,有老旧的步枪,也有大刀梭镖。为首一人,身材不高,但很精悍,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腰间别着一把盒子炮。

  “队长!”老耿看到那人,激动地喊了出来,差点哭出来。

  那王队长带着人快步走近,先是警惕地扫了胡老扁一眼,然后看到被固定好伤腿的柱子,脸上露出讶色:“柱子这腿……”

  “是这位胡先生,他是郎中,刚给柱子接上的!”老耿连忙解释。

  王队长的目光再次落到胡老扁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郎中?阁下是……”

  胡老扁站起身,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了脊梁,拱手道:“在下胡老扁,一介游方郎中,因不愿受倭寇驱使,从汉口逃出,流落至此。”

  “胡老扁?”王队长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看了看胡老扁肩膀上那明显的枪伤,又看了看他即使落魄依旧不凡的气度,以及方才露的那手正骨绝活,心中信了七八分。

  “原来是胡先生,多谢你救了我们的弟兄。”王队长抱了抱拳,语气缓和了些,“这兵荒马乱的,先生有何打算?”

  胡老扁看着眼前这支虽然狼狈却眼神坚定的队伍,心中已然明了他们的身份——这正是在敌后坚持抗战的**游击队**!或许装备简陋,或许处境艰难,但他们没有放弃抵抗!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王队长、老耿、柱子,以及他身后那些面黄肌瘦却握着武器的队员们,沉声道:“胡某别无长处,唯有一身医术。若蒙不弃,愿随贵部,为一众抗日将士,略尽绵薄之力!”

  在这荒凉的古河床旁,命运的轨迹再次交汇。从魔窟逃脱的神医,与一支失散的抗日游击队,于此**古道相逢**。胡老扁的敌后生涯,即将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