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月光合糕-《风暴食灵》

  月光铺满疼甜树的瞬间,所有透明叶突然飘落,在空中打着旋儿拼成块巨大的槐花糕。糕体白里透金,地球的田埂纹路在糕面上缓缓延伸,绕过空味界的鳞纹,像两条缠绵的河。最顶端,太奶奶举糕的身影清晰得仿佛伸手可触,裙角的褶皱里还沾着当年的槐花瓣,与叶中未来的画面严丝合缝。

  “她一直在等这一刻。”母亲的金色蚀纹突然化作银线,像蛛丝般缠上空中的巨糕。银线收紧时发出细碎的响声,巨糕应声分解,化作无数光点簌簌落下。地球的麦囤接住光点,麦粒立刻鼓胀起来,外壳竟透出鳞光;空味界的酒窖里,光点混进酒浆,原本清冽的酒液泛起槐花蜜的甜香。连孩子们踢的石子都变了样,拾起一看,每颗都裹着层甜疼晶的薄壳,对着光看能瞧见小小的“疼”“甜”二字。

  铁山蹲在灶台前翻糕,灶膛里的火光舔着锅底,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泛着暖黄。几十年过去,他掌心的银簪疤已沉淀成深褐色,却仍会在捣馅时微微发烫,像块不会冷却的烙铁。“太奶奶说的‘够嚼’,原来是要嚼一辈子。”他拿起细筛,往新出笼的糕上撒槐花粉,粉粒落在温热的糕面,竟冒出细芽,长成寸许高的迷你疼甜苗,叶片上还沾着晨露般的水珠。

  林风的青铜勺早已化作双界糕坊的镇店之宝,嵌在石臼旁的石壁里。勺身的纹路里栖着创世之蛇的虚影,每天清晨会吐出一片鳞,化作当天的蛇鳞粉。学徒们都知道,用这粉拌馅格外香,尤其揉面时,粉粒碰到水会发出极轻的“滋滋”声,像在跟面团说话。守灶者的木勺传到了第三代,小姑娘扎着羊角辫,舀馅时总念叨:“太爷爷说,勺底的鳞要多蹭蹭灶沿,烟火气浸透了,才记得住本味。”

  阿蓝成了双界最老的“味师”,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全是刻刀磨出的厚茧。他教徒弟时总举着那本泛黄的册子,纸页边缘都卷了毛边,最后一页已经写满了新添的方子。有铁山儿子捣糕的新比例——“甜四分,疼一分,添半勺鳞蜜”;有空味界人发现的鳞蜜新用法——“窖藏三年,苦味转甘”;最末行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翘得老高,和蛇鳞上的一模一样。

  “疼和甜就像刻刀和石头。”阿蓝用布满皱纹的手摸着徒弟的头,指腹蹭过徒弟掌心的薄茧,“刻得深了是疼,石头会叫;磨得圆了是甜,石头会笑。可最后留在石头上的,不是疼也不是甜,是日子磨出的光。”

  母亲坐在疼甜树下的竹椅上,膝头放着个藤筐,筐里是给重孙们的槐花糖。糖纸是用双界树皮合制的,地球这边印着朱砂写的“甜”,空味界那边刻着银粉描的“疼”,两张糖纸对在一起,正好是个古体的“家”字。“当年你太奶奶的樟木箱,装的就是这心思。”她拈起块糖,往糖纸里塞了片指甲盖大的蛇鳞,“让娃们含着,就知道根在哪,甜从哪来,疼为谁熬。”

  铁山的儿子正带着空味界的伙伴们爬疼甜树,树干已要十个人合抱,树皮上的纹路深如沟壑,却光滑得能映出人影。树洞里的旧樟木箱还在,只是锁早就锈没了,里面不再飞出蝴蝶,而是堆着孩子们掉落的乳牙——每颗牙上都有淡淡的味印,红的是甜,青的是疼,串起来能当项链,戴在脖子上像挂了串小小的日子。

  “爹说这树是太奶奶变的。”铁山的小孙女举着牙项链晃悠,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树顶的鸟。那是种地球的槐鸟和空味界的鳞鸟杂交的新品种,羽色一半青灰一半银白,叫声里既有“啾啾”的清脆,也有“嘶嘶”的低沉,“所以咱们爬树,就是在跟太奶奶撒娇,她准会接住咱们。”

  月光升到头顶时,双界的居民都聚到疼甜树下。铁山的儿子抬出最大的石臼,足有小推车那么大,是用两界交界的巨石凿成的。所有人轮流往里加东西:地球人倒新收的谷米,空味界人撒现磨的鳞粉,孩子们往里扔自己做的甜疼晶——有的歪歪扭扭,有的还沾着指纹。林风的曾孙摸着石壁上的青铜勺,勺里的蛇影吐了片鳞,慢悠悠飘进石臼,正好落在馅中央,像颗小小的定盘星。

  铁山握着祖传的斧子劈开最后一块甜疼晶,晶块裂开的刹那,里面飘出太奶奶的声音,轻得像月光拂过水面:“甜三分,疼一分,多搅搅,日子就匀了。”

  石臼里的馅突然自己转起来,越转越快,带起的风裹着槐花香。馅团渐渐升高,最后凝成块巨大的双界糕,悬在树顶。糕上的图案活了:太爷爷太奶奶围着石臼捣糕,铁山爹娘在蒸笼前擦汗,铁山和林风背着装满糕点的筐,正往彩虹桥那头走。最后是孩子们举着糕跑过桥,桥的两头,地球的麦田和空味界的鳞草地已经连在一起,麦浪滚着鳞光,草叶带着麦香,分不清哪里是界,哪里是家。

  “这才是真正的双界归一。”铁山望着糕上的景象笑,眼角的皱纹里闪着光,“不是界合,是日子合了。”

  母亲往他手里塞了块刚切的糕,糕上的双色花还带着热乎气,花瓣上的露珠滚到指尖,凉丝丝的。“尝尝,像不像太奶奶当年的味道?”

  铁山咬了一口,甜里裹着苦,苦里渗着香,像含着一整个春天的槐花和一整个冬天的霜。这味道和记忆里所有的都不一样,又好像把所有味道都含在了里面——太奶奶灶上的焦香,母亲发间的蜜甜,孩子们手里的涩味,还有自己掌心那道疤几十年的滚烫。他低头看掌心的疤,那里的银丝正和月光融在一起,顺着纹络往心里钻,暖得像喝了碗新酿的酒。

  可他万万没想到,当第一口糕咽下时,树顶的巨糕突然炸开,化作漫天的槐花雨。每朵槐花里都坐着个小小的身影:有铁家的历代先祖,正举着糕互相推让;有守灶者的母亲,还在往灶里添柴;有阿蓝的师父,正拿着刻刀给徒弟比划;最后落下的那朵里,太奶奶正对着他笑,手里举着半块槐花糕,糕的缺口,正好能和他手里的对上。

  铁山伸手去接,两半糕合在一起,竟渗出几滴蜜来,落在地上,立刻长出棵小小的疼甜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