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义军李全-《谋天录》

  金陵摄政议事府。

  《北伐方略》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江南的每一个角落。

  银安殿内定下的调子,不再是空泛的议论,而是化作了无数道具体的政令、军令,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这架承平已久、略显臃肿的官僚机器开始加速运转。

  澄心堂内,文书往来愈发频繁,吴文远几乎以堂为家,眼底带着血丝,却精神亢奋。

  审计清吏司的算盘声日夜不息,派往各州府的审计官员手持议事府令箭,如同钦差,开始撬动那些沉积多年的淤泥。

  《度支新则》与“盐引招标”如同两只无形的手,一手握着刀,一手捧着金,逼着、诱着各地官员和商绅,将钱粮物资,一点点汇集到“北伐钱粮统筹司”的账册上。

  阻力依然存在,阳奉阴违、哭穷诉苦、甚至暗中破坏者不乏其人。

  但在赵铁鹰的察事营如同鬼魅般的监控下,在石破天麾下那些骄兵悍将毫不掩饰的兵威下,尤其是在杨弘毅明确表态支持、并亲自出面协调了几处关键卡扣后,大的阻碍被迅速荡平。

  几个试图串联抵抗的州县主官,被雷霆手段拿下,家产抄没,人头悬榜,血淋淋的现实让所有观望者都清醒地认识到——这位年轻的陈军师,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他推行北伐的决心,不容置疑。

  权力的机器一旦开动,并且方向明确,其爆发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短短一月,议事府库房内,钱帛堆积,粮秣渐丰。

  虽然距离支撑一场大规模北伐仍显不足,但已非昔日捉襟见肘的窘迫可比。

  云起营大校场。

  校场之上,杀声愈发雄壮。

  石破天彻底贯彻了陈策“从严从难”的指示,将练兵场变成了修罗场。

  不仅仅是体魄技艺的锤炼,更有战术配合、军阵演换、乃至野外生存、土木作业的训练。

  来自各军的兵卒被彻底打散重组,在云起营老兵的带领下,在近乎残酷的淘汰机制下,那三支“北伐先锋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杂质,凝聚起一股锐利的杀气。

  长江之上,水寨林立。

  被收编、整顿的各地水师舰船,在精通水战的将领调度下,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水上操演。

  不再是往日象征性的游弋,而是真实的编队突击、抢滩登陆、火攻防御。

  浪涛拍击着船舷,号角声与呐喊声交织,沉寂多年的江面,终于再现了几分峥嵘气象。

  陈策数次亲临校场与水寨,他不再过多干涉具体训练,只是沉默地观察。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与激励。

  将士们看到那位身披玄色大氅、面容平静的年轻军师,便能感受到那股坚定不移的意志,训练起来更是卖力。

  临安涌金园。

  与金陵如火如荼的景象相比,临安涌金园内,已是一片愁云惨雾。

  钱惟浚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如今散乱不堪,眼窝深陷。

  他寄予厚望的士林舆论攻势,在陈策高举的“北伐大义”和赵铁鹰精准的情报打击下,显得苍白无力。

  那些弹劾奏章如同泥牛入海,而周明堂、郑克等人的倒台,更是斩断了他伸向金陵权力核心的重要触手。

  更让他恐惧的是,与北边“那边”的联络,似乎也出了问题。

  派出的心腹一去不回,约定的消息渠道沉寂无声。

  陈策的北伐筹备非但没有因他的“告密”而受阻,反而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完了……全完了……”钱惟浚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凋零的园林,“大势已去……江南,已非我等之江南矣……”

  智弘和尚站在一旁,面色灰败,双手合十,却连一句“阿弥陀佛”都念不出口。

  他知道,钱惟浚这棵大树,已经倒了。

  依附于这棵大树的藤蔓,也即将迎来清算的风暴。

  金陵杨府书房。

  杨弘毅的书房,如今成了除议事府外,另一个权力与信息交汇的中心。

  他利用自己在江南官场数十年经营的人脉网络,竭力弥合着因新政和北伐方略带来的裂痕,平衡着各方的利益诉求。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内部稳定是北伐的前提。

  “父亲,陈军师送来的《北伐方略细则(初稿)》,您看过了吗?”杨芷君将一份厚厚的文书放在书案上。

  杨弘毅揉了揉眉心,叹道:“看了。魄力惊人,但也……风险巨大。他竟想以先锋营为骨,整合江北诸路义军,形成合力,再图进取。想法是好的,但那些义军,派系林立,良莠不齐,岂是易于之辈?弄不好,反受其累。”

  杨芷君轻声道:“女儿听闻,陈军师已派石破天将军,准备亲自北上,联络义军。”

  “什么?!”杨弘毅悚然一惊,“石破天要北上?此事为何我不知晓?”

  “似是机密行动,知晓者极少。女儿也是偶然听府中下人议论,似乎是从军营中传出的风声。”杨芷君道。

  杨弘毅站起身,在书房内急促踱步:“胡闹!石破天乃军中悍将,万一有失,军心必然震动!陈策此举,太过行险!”

  他停下脚步,看向女儿:“芷君,你……似乎对陈策颇为了解?”

  杨芷君垂下眼睑,长睫微颤:“女儿只是觉得,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陈军师敢于用险,或许正是因其看到了我等看不到的机会,或者说……别无选择。”

  杨弘毅沉默良久,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罢了。既然他已决意,老夫也只能尽力为他稳住后方了。只希望……他这把剑,真能劈开北地的阴霾。”

  江北泗州地界。

  夜色如墨,淮水在黑暗中呜咽流淌。

  一支约两百人的精悍队伍,身着不起眼的灰褐色劲装,如同幽灵般悄然潜行在荒芜的田埂和残破的村落间。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粗犷,正是石破天。

  他奉陈策密令,率领一支由云起营老卒和先锋营精锐混编的小队,渡过长江,潜入江北,执行一项绝密任务——联络并初步整合活跃在淮泗一带的抗狄义军。

  江北大地,满目疮痍。

  昔日繁华的城镇大多沦为废墟,田野荒芜,白骨露于野。

  狄虏的游骑小队不时呼啸而过,带来死亡与恐惧。

  但也正因如此,反抗的火焰从未熄灭。

  大大小小的义军依凭着山泽水网,与狄虏进行着残酷的游击。

  石破天此行的目标,是这一带势力最大、也最为桀骜不驯的一支义军——“红袄军”。

  其首领李全,本是地方豪强,狄虏南下时聚众自保,后逐渐壮大,麾下人马过万,骁勇善战,但也因其出身和行事风格,与朝廷关系疏离,甚至带有敌意。

  “将军,前面就是红袄军控制的芒砀山了。”一名熟悉本地情况的向导低声道,“李全此人,疑心极重,我们这般前去,恐有危险。”

  石破天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怕个鸟!老子带着诚意来的,他李全要是条汉子,就该知道如今谁才是真心打狄虏的!要是缩卵,老子就当替军师先清理门户了!”

  他虽粗豪,却并非无脑。

  陈策在他临行前曾密授机宜,对李全此人,当以威慑为主,怀柔为辅,若能收服,则江北义军整合可期;若不能,则需果断处置,以免其成为北伐障碍。

  队伍继续前行,很快便被红袄军的哨探发现。

  一阵尖锐的唿哨声后,数百名头裹红巾、手持各色兵器的义军从山林中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刀枪林立,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一名头目模样的汉子越众而出,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擅闯我红袄军地界,活腻歪了?!”

  石破天推开试图挡在他身前的亲卫,大步上前,声若洪钟:“俺乃金陵摄政议事府麾下,北伐先锋大将石破天!奉陈策军师之令,特来拜会李全李大头领!有要事相商!”

  “石破天?”

  “金陵来的?”

  义军队伍中一阵骚动。

  石破天的悍勇之名,即使在江北也有所传闻。

  而金陵陈策,更是近日来声名鹊起的人物。

  那头目显然也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石破天,眼神惊疑不定:“你说你是石破天,有何凭证?又怎知我们大头领会见你?”

  石破天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以及一封盖有摄政议事府印信的文书,朗声道:“凭证在此!速去通报李全!告诉他,是战是和,是继续在这山沟里当个草头王,还是跟着俺们杀回中原,光复河山,就看他今日如何抉择!”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与自信。

  那头目接过令牌和文书,仔细查验了一番,脸色变幻,最终一抱拳:“石将军稍候,我这就去通报大头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石破天和他身后的两百精锐来说,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四周红袄军士兵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

  约莫一炷香后,山林深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由远及近。

  只见一名年约四旬、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穿着一身陈旧皮甲、眼神锐利如鹰的汉子,在一众头目的簇拥下,大步走来。

  此人正是红袄军首领,李全。

  他走到石破天面前数步远处停下,目光如电,扫过石破天和他身后的队伍,最后落在石破天脸上,声音沙哑而带着审视:

  “你就是石破天?陈策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