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梵门认妻女-《三鞭打碎大圣梦,灵官我是老实人》

  少女见他目光直直望向庵内深处,仿佛要穿透那木质的门扉,并未立刻回答自己的问题。她纯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便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庵堂,随即转回头,月光般清冷的面容上依旧平和无波,答道:“小女法号‘静慧’。”

  她顿了顿,声音清越依旧,“此庵是家母清修之所,向来远离尘嚣,少有人至。施主若是误入此间,还请速速离去,莫要惊扰了清净。”

  她言语礼貌周全,却透着骨子里的疏离,显然并未将眼前这气息不凡的男子,与任何重要的故人联系起来。

  他深吸一口这带着海腥与檀香混合气息的空气,强压下翻涌如潮的心绪,目光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紧紧锁在女儿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虚妄的眸子上,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愈发低沉,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沙哑与艰难:

  “静慧……居士,”他斟酌了一下称呼,心中五味杂陈,“我,我并非误入。我名……焦富。” 他报出这个承载了太多过往的名字时,刻意放缓了语调,清晰地看到少女那原本平静无波、如同镜湖般的眼底,终于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了清晰的涟漪,那是纯粹的惊讶与一丝迅速掠过的难以置信。

  “我,我是你的……”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父亲。”

  “父亲?” 静慧那双澄澈得不容丝毫尘埃的眸子微微睁大,脸上首次出现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毫不掩饰的、近乎茫然的愕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纤细的身影在月白僧袍中更显单薄,这动作并非源于恐惧,而是纯粹的困惑与本能的距离感。

  她微微偏头,更加仔细地打量着柳毅,从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到他眼中那复杂得让她无法理解的激动光芒,眉头微蹙,如同在辨认一件年代久远、记忆模糊的古物。

  最终,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直率与一种被佛理浸润后的认真:“这位施主,怕是认错人了。母亲曾多次对孩儿言说,我父亲……他,他早已被天庭羁押,困于囹圄,不得自由。” 她的话语清晰而平静,每一个字却都如同冰冷的珠玉,接连敲打在柳毅的心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您……您怎会是我父亲?”

  柳毅闻言,瞬间明白了那横亘在父女之间的、由岁月与误会构筑的巨大鸿沟。是了,当年他以“万圣老龙”的身份行走,这孩儿出生后,懵懂无知时,在碧波潭中,确曾依着万圣的指引,奶声奶气地唤过他“外公”。

  后来,他被天庭问罪,镇压于海眼之下,音讯全无。万圣定然是告诉女儿,她的“父亲”(那个她曾以为是外公的存在)遭了难,或许已然身死道消,以此断绝她的念想,也保护她不受牵连。这阴差阳错的身份认知,此刻成了横亘在血脉至亲之间一道无形却坚韧的高墙。

  他心绪如沸,正欲解释这其中的曲折与原委,告诉她自己是怎样挣脱枷锁,怎样踏遍千山万水寻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难以置信的女声,自庵堂深处那一片静谧的阴影中幽幽传来,如同投入静湖的一缕微弱涟漪,却瞬间打破了崖顶那几乎凝滞的气氛:

  “囡囡,外面……是何人?”

  这声音,依旧是记忆中的清越,却褪去了往日的娇纵,添了几分被岁月和佛法磨砺过的沉静。正是万圣公主!

  静慧闻声,立刻转身面向庵内,姿态恭敬而柔顺,清晰地应道:“母亲,是一位陌生的施主,他……” 她迟疑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似乎在斟酌如何转述那过于惊人的自称,片刻后才抬起,语气带着些许困惑,“他说他名唤焦富,还说……是孩儿的父亲。”

  庵内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骤然压下,连崖下那永恒吟唱的潮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微弱了下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名姓摄住了心魄。

  四周的菩提树,宽大的叶片停止了沙沙作响,静静地垂挂着;掠过崖顶的风也仿佛屏住了呼吸,不敢惊扰这决定性的刹那。只有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投下斑驳晃动、明灭不定的光斑,映照在柳毅紧绷的面容和静慧不解的脸上。

  片刻之后,轻微的脚步声自庵内响起,由远及近。那脚步声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急促,似乎主人的心绪远不如其表面试图维持的平静,却又在即将踏出阴影时,被一种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抑下去,变得缓慢而略显沉重。

  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缓缓自庵堂内那清凉的阴影中步出,站在了门廊下那明与暗的交界处。光与影在她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仿佛她本身就站在了过往与现在、尘缘与净土的边界线上。

  依旧是一袭熟悉的的绿裳,只是款式更为简素,宽大的衣袖与裙摆再无昔日碧波潭万圣公主的华丽张扬与璀璨点缀,只是最普通的布料,染着最沉静的绿。青丝如瀑,并未梳成繁复的发髻,仅用一根素净无华的青玉簪子松松绾住,几缕乌黑的散发不经意地垂落在白皙的颊边与颈侧,平添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柔弱与淡漠。

  她的面容清减了些许,下巴更尖,却反而更显五官的精雕细琢与轮廓的清晰流畅,只是那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如同江南烟雨般的轻愁,与一种历经惊天大变、看透世情冷暖后的沉静,取代了记忆中那明媚张扬、顾盼生辉的神采。

  她的目光,先是飞快地扫过女儿,带着天然的维护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一般,猛地、牢牢地定格在庵门外,那个身形挺拔如山、面容是她刻入骨髓的熟悉、却又因数百年的镇压与风霜而在眉梢眼角刻下陌生痕迹的男子脸上。

  四目相对。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断裂。潮音崖下那周而复始、梵唱般的海浪声、林间穿梭而过的风声、乃至天地间的一切细微声响,都瞬间褪去,化为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世间万物,仿佛只剩下这庵门内外,静静对视的两人。

  万圣公主的目光,如同骤然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原本努力维持的平静表面轰然破碎,波澜乍起,汹涌澎湃。震惊、恍然、不敢置信、刻骨的思念,以及那被漫长孤寂光阴和青灯古佛也未能彻底磨灭的、深植于血脉骨髓中的复杂情愫,在她那双依旧美丽动人的凤眸中剧烈地翻腾、冲撞,几乎要挣脱束缚,喷薄而出。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毫无血色,那双紧紧盯着柳毅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确认眼前这风尘仆仆却目光灼灼的男子,并非她无数个清冷长夜中辗转反侧时生出的虚无幻影。

  终于,在令人心碎的漫长凝视之后,她朱唇轻启,那声压抑了太久太久、浸透了岁月苦涩与无尽等待、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与无法割舍的依赖的旧日称呼,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颤抖着、却又清晰地脱口而出:

  “大王……您……您何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