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盐与书-《帮李二杀穿玄武门的我软饭硬吃》

  日头毒得很。

  昨夜下了雨,地上的血泥还没干透,就被晒得冒出一股子腥气。

  苍蝇是最忙的。

  它们黑压压地罩在那座用人头堆起来的“京观”上,嗡嗡声吵得人心烦。

  叶轻凰坐在太守府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她左臂的纱布渗出点红。

  那是昨天劈开火墙时崩开的伤口。

  “看什么呢?”

  王玄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门里挪出来。

  那个叫黑玉断续膏的药确实邪门,抹上一夜,骨头缝里的钻心疼就变成了麻痒。

  叶轻凰把狗尾巴草往地上一扔。

  “看人。”

  她下巴扬了扬,指着远处那群正在搬运尸体的土司俘虏。

  那些人光着膀子,皮肤黝黑,每个人脚踝上都拴着铁链。

  铁链拖在青石板上,哗啦哗啦响。

  “两万人。”

  叶轻凰眯着眼。

  “昨晚我看名册,这城里光是能拿刀的男人,就死了快两万。”

  王玄策挪到她身边坐下,伸直了那条伤腿。

  “怕了?”

  “怕个屁。”

  叶轻凰翻了个白眼。

  “我就是在想,杀了这么多人,剩下那些活着的,心里得恨成什么样。”

  她指着一个正在搬尸体的少年。

  那孩子也就十二三岁,瘦得像只猴子,眼睛里全是血丝,死死盯着监工的唐军。

  那种眼神,像是要吃人。

  “恨也没用。”

  王玄策拍了拍自己的伤腿。

  “刀在我们手里。”

  “刀能砍头,砍不掉念想。”

  叶轻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我爹说过,杀人是最下乘的手段。”

  王玄策愣了一下。

  “师父还说过这?”

  “说过。”

  叶轻凰看着远处那座还在冒着热气的京观。

  “他说,你要想真正占领一块地方,光把那里的人杀光没用,你得把他们的魂儿换了。”

  王玄策皱起眉。

  “换魂儿?”

  “等着看吧。”

  叶轻凰转身往府里走。

  “好戏才刚开场。”

  ……

  太守府的正堂被改成临时的议事厅。

  孟山那张铺着虎皮的大椅子被撤了,换成了一张普通的木案。

  薛礼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书。

  郭开山站在一旁,大嗓门震得房梁落灰。

  “带上来!”

  十几名土司首领被押了进来。

  就是昨天在城外吐了一地的那帮人。

  经过一夜的担惊受怕,这帮人现在连路都走不稳,一进门就跪了一地。

  木鹿部的首领木通跪在最前面,额头贴着地,屁股撅得老高。

  “大……大帅饶命!”

  其他人也跟着磕头,喊什么的都有。

  薛礼没理他们。

  他把手里的文书看完,折起来,放在一边。

  然后才抬起头。

  “饿吗?”

  两个字。

  底下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木通抬起头,一脸懵。

  “啊?”

  “我问你们,饿不饿。”

  薛礼的声音很平。

  木通咽了口唾沫,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饿……”

  “郭开山。”

  薛礼摆了摆手。

  “上菜。”

  几个亲兵抬着两口大缸走了进来,放在大堂正中间。

  缸口盖着红布。

  土司首领们面面相觑。

  这是要干什么?

  断头饭?

  郭开山走过去,一把掀开红布。

  没有热气,没有香味。

  缸里装的不是饭。

  是白沙。

  雪白雪白的沙子,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木通愣住了。

  “这……”

  “尝尝。”

  薛礼指了指大缸。

  木通犹豫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那“白沙”里蘸了一下。

  然后送进嘴里。

  下一刻。

  他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那儿。

  “这是……”

  木通的声音都在抖。

  “咸的?”

  他又蘸了一下,塞进嘴里,用力嘬着指头。

  没有苦味。

  没有涩味。

  只有纯正的、浓郁的咸味。

  “盐?!”

  木通尖叫起来。

  “这是盐?!”

  其他首领一听,疯了一样扑过去。

  他们抓起一把白沙就往嘴里塞,哪怕咸得齁嗓子,也不舍得吐出来。

  在西南大山里,盐比命贵。

  他们平时吃的,是从盐井里熬出来的“土盐”,黑乎乎的,又苦又涩,吃多了还掉头发。

  这种雪白如银、没有杂质的精盐,只有长安来的大贵族才吃得起。

  哪怕是孟山,平时也就舍得在祭祀的时候用一点。

  现在。

  这里有两整缸。

  “好吃吗?”

  薛礼看着这帮为了抢盐差点打起来的首领,问了一句。

  木通满嘴都是白沫子,跪在地上拼命点头。

  “好……好吃!神物!这是神物啊!”

  “想要吗?”

  薛礼身子前倾,手肘撑在案上。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首领都盯着薛礼,眼神比看见没穿衣服的娘们还热切。

  “大帅……”

  木通吞了口口水。

  “这盐……怎么卖?”

  如果能把这种盐带回寨子,别说当首领,就是当土皇帝都行。

  薛礼摇了摇头。

  “不卖。”

  首领们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送。”

  薛礼吐出一个字。

  木通觉得自己听岔了。

  “送……送?”

  “归顺大唐的部族,每户每月,领一斤精盐。”

  薛礼指了指那两口大缸。

  “免费。”

  “这只是第一批。”

  “后面还有布匹,铁锅,农具。”

  “只要你们是大唐的子民,这东西,管够。”

  大堂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这种冲击力,比昨天的陌刀阵还要大。

  陌刀让人怕死。

  但这精盐,让人想活。

  而且是想疯了一样地活。

  木通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

  “大帅!木鹿部誓死效忠大唐!谁敢反,我木通第一个砍了他!”

  “效忠大唐!”

  “大唐万岁!”

  一群刚才还吓得尿裤子的首领,现在喊得比谁都真诚。

  薛礼看着这帮人。

  脸上没什么表情。

  “别急着喊。”

  他从案下抽出另一份文书。

  “拿东西,得办事。”

  “大帅吩咐!只要不杀头,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木通拍着胸脯。

  “简单。”

  薛礼把文书扔给郭开山。

  “念。”

  郭开山展开文书,清了清嗓子。

  “奉武郡王令。”

  “即日起,西南各部,凡满八岁孩童,不论男女,必须入‘小学’读书。”

  “学费全免,包两餐。”

  “若有阻挠孩童入学这,以叛国罪论处!”

  “另,废除各部族原有文字、图腾,统一使用汉字,习汉礼,穿汉服。”

  郭开山念完,合上文书。

  大堂里一片死寂。

  刚才还抢盐抢得欢实的首领们,一个个张大了嘴。

  木通的脸色变了变。

  “大帅……这……”

  他想说,这是要挖他们的根啊。

  没了图腾,没了那几句口口相传的土语,他们还算什么土司?

  薛礼没说话。

  他只是看了郭开山一眼。

  郭开山走到那口盐缸前,把盖子重新盖上。

  “不同意?”

  郭开山的手按在缸盖上。

  “那这盐,就没了。”

  “不但盐没了。”

  薛礼指了指门外。

  那座京观的方向。

  “你们的下场,就在那儿。”

  木通打了个哆嗦。

  他看了看那诱人的精盐,又想了想外面那堆人头。

  根重要?

  还是命重要?

  还是这比金子还贵的盐重要?

  这账太好算了。

  “同意!”

  木通大喊一声。

  “读!必须读!我家那三个小崽子,明天就送来!”

  “我也送!”

  “这就回去抓人!”

  首领们争先恐后。

  只要有这盐,别说学汉字,就是让他们学狗叫都行。

  ……

  后堂。

  叶轻凰倚在门框上,听着前面的动静。

  那个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唐官袍、头上戴着乌纱帽的老头走了过来。

  就是那个治好了王玄策腿的孟山亲叔叔。

  现在叫莫桑。

  大唐册封的西南宣慰使。

  “郡主。”

  莫桑拱了拱手,动作别扭得很。

  “你看明白了吗?”

  叶轻凰没回头,问了一句。

  莫桑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

  “那个武郡王,比孟山狠多了。”

  “哦?”

  叶轻凰转过头。

  “怎么说?”

  “孟山杀人,是用刀。”

  莫桑指了指前面。

  “你爹杀人,是用糖。”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着贼光。

  “这一口盐吃下去,以后这些土司,就再也离不开大唐了。”

  “而且,还要让娃娃们读书。”

  莫桑摇了摇头,咂吧着嘴。

  “再过十年,这西南大山里,哪还有什么土司?”

  “全是唐人。”

  “这就是断根绝户的计策啊。”

  叶轻凰看着这个脏兮兮的老头。

  “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拦着?”

  莫桑扯了扯身上那件崭新的官袍。

  “拦个屁。”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盐晶,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

  “老头子我活了六十年,拜了六十年的山神。”

  “山神没给我吃过一口饱饭,也没给我这一身好衣裳。”

  他指了指自己的乌纱帽。

  “以前我觉得,寨子就是天。”

  “现在我看明白了。”

  “跟着大唐,才有肉吃。”

  “至于是不是土司……”

  莫桑吐出一口唾沫。

  “只要能活得像个人,谁在乎祖宗是谁?”

  叶轻凰没说话。

  她看着莫桑那副贪婪又通透的样子,忽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

  她爹叶凡。

  没来这西南一步。

  甚至连面都没露。

  就凭几车盐,几张纸。

  就把这片几百年的蛮荒之地,给生吞活剥了。

  ……

  下午。

  第一批“学生”被送来了。

  足有三千多个孩子。

  大部分是被爹妈绑来的,有的还在哭,有的光着屁股到处跑。

  太守府前的广场上,乱得像炸了窝的鸡圈。

  郭开山带着一帮工兵营的糙汉子,手里拿着名单,一个个点名。

  “那谁!别随地拉屎!茅房在那边!”

  “站好了!排队!”

  孩子们听不懂汉话,瞪着大眼睛,一脸惊恐。

  直到十几辆大车被推了出来。

  车上装着刚出锅的白面馒头,还有大桶的肉汤。

  香味飘满了整个广场。

  哭声停了。

  所有孩子都盯着那些馒头,喉咙滚动。

  “凡是入学的,一人两个馒头,一碗肉汤!”

  郭开山举着大勺子喊道。

  旁边有通译把话喊了一遍。

  下一秒。

  孩子们疯了一样往前冲。

  叶轻凰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

  那些孩子抓到馒头,也不嫌烫,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吃得噎住了,就灌一口肉汤。

  脸上、身上全是汤汁。

  但他们的眼睛亮了。

  那种惊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足。

  吃饱了。

  他们看向那些穿着唐军号衣的士兵,眼神不一样了。

  不再是看着杀人魔王。

  而是像看着神仙。

  “这就是教化。”

  薛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

  他也换了身常服,洗掉了身上的血腥气。

  “给他们饭吃,给他们书读。”

  “让他们知道,山外面有个大唐,那里的人不愁吃穿,那里的人知书达理。”

  薛礼看着那些孩子。

  “不出三年。”

  “这帮孩子就会成为我们最忠实的拥护者。”

  “到时候,就算他们的父辈想反,这帮孩子都不会答应。”

  叶轻凰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着那些孩子脸上的笑容。

  那是真诚的笑。

  但她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对远在长安的那个男人的敬畏。

  “我爹……”

  叶轻凰喃喃自语。

  “他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一手拿刀,一手拿书。”

  “把人心算计到了骨头里。”

  薛礼笑了笑。

  “这就是为什么他是王爷,我是将军。”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

  “刚到的急递。”

  “你爹给你的。”

  叶轻凰接过信,拆开。

  信不长。

  字迹很潦草,像是随手写的。

  “丫头,架打完了就消停点。”

  “别总想着杀人。”

  “这世上,有些东西比刀快。”

  “比如这封信。”

  “我让工部给你送去了一批‘水泥’。”

  “让那些土司别闲着,把昆明到大理的路,给我修通了。”

  “还有,告诉薛礼。”

  “我要在昆明城中心,立一块碑。”

  叶轻凰往下看。

  信的最后,只有八个大字。

  那字写得力透纸背,透着一股子狂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叶轻凰的手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广场上那面猎猎作响的大唐龙旗。

  风又起来了。

  吹得旗帜呼啦啦响。

  但这声音里,不再有血腥气。

  而是夹杂着馒头的香味,还有孩子们吃饱喝足后的打闹声。

  叶轻凰把信折好,塞进怀里。

  她摸了摸左臂的伤口。

  忽然觉得不疼了。

  “薛叔。”

  她喊了一声。

  “嗯?”

  “我想去教书。”

  薛礼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那个什么小学,当教书先生。”

  叶轻凰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我想看看。”

  “能不能把这帮小狼崽子,教成大唐的看门狗。”

  薛礼盯着她看了半天。

  然后大笑起来。

  “好!”

  “只要你不把他们打残了,随你折腾。”

  ……

  夜里。

  昆明城的灯火比往常亮了不少。

  街道上没了巡逻的士兵,多了一些醉醺醺的土司。

  他们怀里揣着精盐,嘴里嚼着大唐的干粮,在那儿说着胡话。

  没人再提复仇。

  也没人再提孟山。

  死人已经死了。

  活人还得过日子。

  王玄策坐在屋顶上,看着这满城灯火。

  手里拿着叶轻凰给他的那个馒头。

  凉了,有点硬。

  但他还是咬了一口。

  “师父。”

  他看着北方的星空,那是长安的方向。

  “我懂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唐。”

  不是靠马蹄踏平的。

  是靠这一口一口的馒头,一把一把的盐,还有一个一个的汉字。

  给喂出来的。

  大唐。

  这是个能让人把膝盖跪碎了,还要喊万岁的怪物。

  而他们。

  正在亲手把这怪物,养得更大。

  “咚——”

  远处的更鼓响了。

  新的一天来了。

  在这西南边陲,大唐的根,算是扎下去了。

  再也没人拔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