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文学家——手稿上的职场硝烟-《不同职业,同样精彩》

  林夏将钢笔帽扣紧时,窗棂上的冰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案头那叠《晚晴》杂志的清样已经放了三天,第三版校样上依然有个刺眼的错字——被排成了。他对着暖气哈了口气,指尖在纸页上摩挲那处油墨凸起,忽然想起主编今早发的微信:年后刊期紧,作者校样别太较真。

  作为《晚晴》杂志的专栏作家,林夏每月要交四篇千字散文。这工作他做了五年,从最初要对着空白文档熬到后半夜,到现在能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伴着两杯美式的时间写完一篇,指尖的钢笔换了三支,编辑部的人却换了大半。

  林老师,主编让您过去一趟。实习生小陈抱着一摞信封进来,脸上带着点欲言又止的神色。这姑娘是三个月前招来的,名校中文系毕业,总把字咬得特别重,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夏跟着她穿过编辑部的格子间,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年轻编辑正围着电脑争论选题,屏幕上弹出的热点新闻标题红得刺眼。他忽然想起刚来时,编辑部还在用老式铅字打印机,校对要对着清样逐字念出声,整个办公室都飘着油墨和浓茶的味道。

  主编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林夏刚要敲门,门突然开了,副主编周莉端着马克杯出来,看见他时愣了一下,嘴角的冷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林老师来了?正好,主编正说找你呢。

  主编赵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红血丝:小林来了,坐。他把平板转向林夏,屏幕上是篇标题耸动的文章——《揭秘!传统散文为何被年轻人抛弃》,作者栏标着新锐作家 方菲。

  这篇你看了吗?赵伟的声音有些沙哑,方菲是我们新签的专栏作家,下个月开始登她的稿子。

  林夏的目光落在文章里那段加粗的文字上:某些老派作者沉迷于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早已与读者脱节,散文不该是博物馆里的老古董。他捏了捏口袋里的钢笔,笔帽上的金属纹路硌得指腹生疼。

  赵主编的意思是?林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是这样,赵伟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轻响,明年杂志要改版,增加些年轻化的内容。你看方菲这篇,网上讨论度很高,我们得跟着市场走。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你的专栏可能要调整一下,从下月起改成每月两篇,字数压缩到八百字以内。

  林夏握着钢笔的手指紧了紧:是因为篇幅不够吗?

  不是篇幅的问题。赵伟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桌上的报表,这是近半年的读者反馈,你看,三十岁以下读者对你的文章评价, 这两个词出现了五十八次。他把报表推过来,上面用红色荧光笔标出的数字像扎眼的伤口。

  走廊里传来小陈打翻文件袋的声音,夹杂着周莉的训斥。林夏忽然觉得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了,喉咙发紧:我记得签的合同里,专栏是每月四篇,合同期还有一年。

  合同可以重签。赵伟的声音冷了下来,小林,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有才华,但现在媒体环境变了。你看看隔壁桌小王做的新媒体号,一篇10个让你哭到窒息的爱情故事,阅读量比我们杂志整期都高。读者要的是情绪共鸣,不是掉书袋。

  林夏站起身时,膝盖撞到了桌腿,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没去看赵伟的表情,转身带上门,走廊里的风灌进领口,反而让发烫的脸颊舒服了些。

  回到自己的工位,小陈正红着眼圈收拾散落的文件,看见他回来,慌忙把一叠信推过来:林老师,这些是读者寄给您的,我刚从传达室取回来。

  信封大多是牛皮纸的,贴着泛黄的邮票,地址栏的字迹工整,有些还画着小小的图案。林夏抽出其中一封,来自南方的小镇,信封里装着晒干的桂花,信纸边缘带着淡淡的香气。

  林老师您好,字迹娟秀的信纸上写着,我是中学图书馆的管理员,您写的《冬夜读书》那篇,我在广播里念给学生听,他们都问哪里能买到杂志。上周整理旧书,发现您十年前发表在《萌芽》上的短篇,原来您那时就写得这么好......

  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林夏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冬天,他揣着那篇稿子,在杂志社楼下等了三个小时,只为了让编辑多看一眼。当时的编辑姓王,现在已经退休了,去年还寄来一本自己写的诗集,扉页上题着坚守文字者,终会相逢。

  林老师,您的咖啡。小陈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桌角,刚才周副主编说,下午的选题会您不用参加了,她已经把下个月的专栏分给方菲老师了。

  林夏端起咖啡,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他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昨晚的积雪,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细碎的光。十年前他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收到第一笔稿费,三百五十块,够他交半个月房租,还买了支梦寐以求的派克钢笔。

  手机震动起来,是出版社的编辑发来的消息:林老师,您那本散文集校样出来了,出版社想加印,但营销部说现在散文类书籍不好卖,想让您配合做几场直播带货,您看方便吗?

  他点开消息框,输入,又删掉,换成下周有空。发送的瞬间,隔壁桌的年轻编辑突然欢呼起来,原来他们做的短视频上了热搜,标题是95后作家揭秘写作真相:灵感都是编的,流量才是王道。

  午休时间,林夏抱着那叠读者来信去了茶水间。烧水壶嗡嗡作响时,周莉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袋速溶咖啡。看见他时,她愣了一下,随即把其中一袋扔过来:尝尝这个,年轻人都爱喝。

  谢了,我还是喝手冲的。林夏把咖啡推回去。

  周莉撕开包装袋,热水冲下去的瞬间,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林老师,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学着变通些。上次让你开公众号,你说没时间,现在好了,方菲一个月涨粉十万,杂志社的新媒体指标全靠她撑着。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赵主编也是没办法,上面压着业绩呢,今年广告收入降了三成,再不想办法,明年可能就要停刊了。

  林夏没说话,看着水壶里的水一点点烧开,蒸汽模糊了眼镜片。他想起五年前刚进杂志社时,赵伟还跟他说,做文字工作的人,要像老茶树,扎根越深,滋味越厚。

  其实方菲老师很崇拜您的,周莉搅动着咖啡,她昨天还跟我说,您十年前在《文学报》上发表的那篇评论,她至今能背下来。

  林夏抬起头,正好看见方菲抱着笔记本从外面进来,浅色的羽绒服上沾着雪粒,看见他时,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林老师好,我是方菲,经常看您的文章。

  你好。林夏点点头,注意到她笔记本封面印着聂鲁达的诗句,和自己那本旧诗集上的一样。

  方菲似乎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电话,语气变得轻快:妈,我这周不回去了,要赶稿......嗯,就是那个专栏,林夏老师的专栏......我会好好写的,您放心。

  挂了电话,她的脸颊有些红:我妈也是您的读者,她总说您写的文章像老家的柴火灶,读着暖和。

  林夏忽然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自己的散文集,扉页上题了字,递给她:有些地方写得太涩了,你多指教。

  方菲接过书,眼睛亮了起来,像突然被点燃的星火:谢谢林老师!其实我觉得您的文字特别有力量,就像......就像冬天里的炭火,看着不显眼,却能暖很久。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夏回到工位,发现桌角多了张便签,是小陈写的:林老师,我整理旧杂志时发现您五年前的专栏,原来您那时就写过文字如舟,能载岁月,这句话我抄在笔记本上了。

  他打开电脑,调出那本散文集的校样,光标停在序言的最后一句:文字的意义,不在于被多少人看见,而在于能否成为某个人的慰藉。想了想,他删掉多少人看见,改成是否能经得起时间打磨。

  打印机又开始工作了,吐出方菲刚写的专栏稿,标题是《冬日里的第一束阳光》。林夏拿起红笔,在其中一句我们总在追逐潮流,却忘了有些温暖从未改变下面画了波浪线。

  窗外的积雪开始融化,一滴水珠顺着玻璃滑下来,留下蜿蜒的痕迹,像极了他刚入行时,在稿纸上反复修改的笔迹。手机再次震动,是王编辑发来的微信,附带一张照片,是她在社区图书馆办的读书会,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人围坐在一起,手里捧着的正是《晚晴》杂志。

  小林你看,王编辑写道,坚守者从未孤独。

  林夏拿起钢笔,在便签上写下这句话,然后贴在电脑屏幕上。隔壁桌的欢呼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他没有觉得吵闹,反而想起十年前那个冬天,自己收到用稿通知时,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也这样无声地欢呼过。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稿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夏拧开钢笔,开始写新的文章,题目叫《旧时光里的新故事》。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和远处打印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属于文字的,永不落幕的歌谣。

  他知道,职场里总有新旧交替,总有潮流更迭,但那些藏在文字里的温度,那些伏案写作的夜晚,那些素未谋面却因文字相逢的人,终将成为穿越时光的力量,让每一个坚守者,都能在自己的轨道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就像此刻,钢笔里的墨水在纸上晕开,慢慢勾勒出的,不仅是一个故事的开端,更是无数个与文字相伴的,平凡又珍贵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