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秦工程——秦直道-《大秦,让我魂牵梦绕》

  不远处的酒肆里,原齐国王族田氏正透过窗缝看着这一切。他指甲深深掐进案几,名贵的漆木上留下几道月牙痕。

  案上的酒爵早已空了,酒香混着他粗重的喘息,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压抑的愤怒。

  “我田氏经营临淄盐铁百年,家中库房的刀币能堆满三间屋……如今竟要换成这轻飘飘的秦钱?”

  他低声嘶吼,声音里带着咬碎牙的恨意。

  身后的家臣吓得脸色发白:

  “主上,小声些!前日里,城南的孟孙氏就是因为说‘还是刀币实在’,被邻居告了,满门都发配去了陇西……”

  田氏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想起秦军破城那日,兄长被按在宗庙前的石阶上斩首,鲜血染红了祖宗的牌位。

  如今连家里藏着的旧币都要被搜走,这哪里是统一货币,分明是要扒掉六国最后的骨血!

  可当他看到街上巡逻的秦兵甲胄上的寒光,那股怒火又像被冰水浇过,瞬间凉透了——反抗?拿什么反抗?

  同一时刻,邯郸城的城门口。

  一队秦军正在搜查进城的商旅,为首的百夫长赵括(与纸上谈兵的赵括同名,却只是个普通军卒)掂着一枚沉甸甸的楚蚁鼻钱,在阳光下眯起了眼。

  这钱正面铸着“各六朱”的字样,边缘已经磨损,带着经年累月的烟火气。

  “哪来的?”他把钱抛起来,又用掌心接住,声音像淬了冰。

  商人吓得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军爷饶命!是……是从一个楚国客商手里换的,忘了交上去……”

  赵括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商人的货担,丝绸滚落一地,被马蹄碾过。

  “忘了?秦律可没说‘忘了’能免罪。”

  他挥了挥手,“带回去,交军法官——私藏旧币,罚戍边三年。”

  看着商人被拖走时绝望的哭喊,赵括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想起三年前在长平战场,饿到啃树皮时,怀里揣着的就是这样的蚁鼻钱,那时还想着打完仗去楚国换些米粮。

  可现在,这钱却成了催命符。他把那枚蚁鼻钱扔进炭火盆,看着铜质的钱身慢慢变红、扭曲,直到化为一滩铜水

  ——就像那些被碾碎的故国记忆,连灰烬都不能留下。

  咸阳宫的夜,比六国故地的更冷。

  始皇帝站在露台之上,望着远处军营的灯火,手里把玩着一枚秦半两。

  李斯侍立在侧,能看到皇帝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临淄报上来了,旧币收缴了七成。”李斯低声禀报,

  “只是……胶东郡杀了三百多抗命的,临淄城的商市,已经三天没人敢开了。”

  始皇帝没回头,声音平静得像深潭:

  “没人敢开,就让秦吏去开。朕要的不是市集的热闹,是天下人都认这枚钱。”

  他把半两钱抛向空中,铜钱划过一道弧线,落回掌心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年商君变法,渭水岸边杀了七百多反对者,才有了秦国的强盛。

  如今要统一天下,这点血,算什么?”

  李斯躬身应是,心里却掠过一丝复杂。

  他想起少年时在楚国看到的蚁鼻钱,上面的纹路像极了母亲绣的荷包;

  想起在齐国游学,用刀币买过的那卷《孙子兵法》。

  可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成大事者,岂能被这些琐事绊住?

  露台下,巡逻的秦军甲胄相撞,发出整齐的声响,像在为这场席卷天下的变革伴奏。

  而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流通的秦半两,眼神里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丝在绝境中挣扎的、微弱的火苗

  ——那是属于六国故民的,尚未被完全碾碎的记忆。

  货币在流通,铁腕在推进,而这片刚刚统一的大地,正在痛苦与压抑中,缓慢地、带着血泪地,适应着一个全新的名字:秦。

  咸阳宫的夜总是浸着一股寒意,哪怕铜灯燃得正旺,也驱不散梁柱间沉淀的岁月风霜。

  赵高垂首立于青玉阶下,玄色朝服的下摆熨帖地垂在金砖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檐外的风卷着残雨掠过窗棂,灯芯猛地一颤,将他的影子在朱红柱壁上扯得忽长忽短,像极了他这些年在宫墙内扭曲生长的模样。

  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白玉佩,凉意顺着指腹往骨缝里钻。

  这玉佩是他从邯郸带出来的,当年赵王宫的乐师亲手雕琢,

  玉料是楚地进贡的暖玉,本该温煦如春日,可在他掌心捂了十几年,反倒越来越凉。

  玉面上刻着的缠枝纹里,藏着半截模糊的字

  ——那是他用刻刀一点点磨去的,磨到指尖渗血,才终于让这玉看起来像块寻常的秦地饰物。

  此刻摩挲着那些凹凸的纹路,他忽然想起邯郸街头的雪,想起父亲被秦军腰斩时喷在雪地上的血,红得像今日案头那盏铜爵里的酒。

  直道西段已抵云阳,李斯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监御史奏报,旬月间可通九原。

  沿途夯土已过三遍,车轨标尺皆依咸阳旧制,连匈奴细作混在民夫里探路,都被监工的锐士抓了现行。

  赵高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扫过殿内。

  始皇帝正俯身看着铺开的巨幅地图,那地图是用羊皮鞣制的,边缘镶着青铜包边,被宫人用十二根鎏金铜柱撑起,几乎占了半间偏殿。

  帝王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此刻正重重叩在标着九原郡的位置,

  羊皮被叩得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他叩击的不是地图,而是匈奴人的王庭。

  案头的铜爵里,琥珀色的酒液还泛着细密的泡沫,那是关中新酿的,据说要用三月的桃花汁调和,存满百日才能开封。

  可始皇帝面前的酒盏始终是满的,他似乎忘了饮,只盯着地图上蜿蜒的红线

  ——那是工匠用朱砂画的秦直道,从咸阳出发,像一条赤龙,正一点点往北方的草原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