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打听-《瓦盆村》

  周桂花睡不着。

  床板硌得慌。她翻个身,木头咯吱响。墙那头传来父亲的鼾声,一声接一声,像锯木头。

  她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月亮从窗缝里漏进来,照得网丝发亮。

  “离我远点。”

  吴老虎很久之前的那句话又来了,像钉子一样扎在脑子里。

  她坐起来,摸到床头的搪瓷茶缸,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她喝了一口,苦。

  窗外有猫叫,凄厉得很。

  她想起吴老虎那张脸,冷的像冬天的铁。

  苏文清算个什么东西。

  白天她站在讲台上,粉笔在黑板上划着。孩子们跟着她念:“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声音整齐划一,她心不在焉。

  粉笔断了。

  “老师,粉笔断了。”前排的孩子提醒她。

  她看看手里的白色粉末,“嗯。”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一窝蜂跑出去,教室里安静下来,黑板上的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

  她用黑板擦慢慢擦掉那些字。

  粉笔末飞舞,呛得她咳嗽。

  她想到了林福来。

  那个从小跟在她和吴老虎屁股后面的林福来,脑子活。

  窑厂的事,他肯定知道不少。

  歪脖子槐树还在那里。

  多少年了,一直歪着,村里人说要砍掉它,说影响风水,但一直没砍成。

  树皮粗糙,像老人的手。

  周桂花站在树下等,书包里装着一副象棋,是她爹从县城带回来的,说是给她找个消遣。

  她不会下棋,但知道林福来会。

  太阳西斜,窑厂那边升起黑烟。

  脚步声。

  林福来从村口走过来,身上沾着红土,脸上有汗,看见她,脚步慢了下来。

  “桂花?”

  “福来。”她笑,“下班了?”

  “嗯。”他擦擦汗,“你……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她从书包里拿出象棋,“我爹给我买的,可我不会下,你教教我?”

  林福来看看那副新棋,木头的,还没开光。

  “行。”

  他们在树下摆开棋盘。

  “红先黑后,”林福来说,“你拿红的。”

  周桂花拿起一个兵,“就这么走?”

  “不是。兵只能往前,一次一步。”他耐心地讲,“这是车,走直线。这是马,走日字。”

  她点头,装作在听。

  其实她在看他的脸,林福来老实,什么都写在脸上。

  “福来哥,”她托着下巴,“厂里最近忙吗?”

  “还行。”他移动一个车,“接了几个县城的单子。虎哥他们挺拼的。”

  “虎哥辛苦。”她随手动了一个兵,“天天在外面跑生意?”

  “嗯。”

  “喝酒伤身的。”

  林福来看看她,“你关心虎哥?”

  “就是……随便问问。”她脸有点红,“厂里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吗?”

  “有啊。”林福来想想,“赵铁蛋,还有……苏文清。”

  她的手顿了一下,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轻响。

  “苏文清?”

  “苏老秀才家的。”林福来说,“会画画,虎哥挺看重他的。”

  “看重?”

  “说他是个人才。”林福来走了一步马,“他那幅《窑火》,之前在县城得了奖,然后虎哥让人临摹了一幅,老盯着看,一看就是半天。”

  周桂花低头看棋盘,棋子摆得乱七八糟。

  “画有什么好看的。”她说。

  “虎哥说那画里有股劲儿。”林福来又说,“我也看了,就是些红的蓝的,看不出什么。”

  “劲儿?”

  “不知道,反正虎哥喜欢。”

  天色渐暗,远山如黛。

  周桂花把棋子一颗颗收起来,动作很慢,像在想什么。

  “桂花,”林福来说,“你好像心不在焉的。”

  “没有。”她合上棋盒,“可能累了。”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她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

  “福来哥,谢谢你教我下棋。”

  “不客气。明天还来吗?”

  她看看远处的窑厂,黑烟还在冒。

  “再说吧。”

  她往家走。

  路很熟,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但今天走得很慢。

  路过苏家的时候,她停了停。

  院子里点着灯,透过窗户能看见有人在里面走动。

  苏文清之前就是在这画画吗?

  她想象着他拿着毛笔,在纸上涂抹着红的蓝的颜色。画着什么劲儿。

  什么狗屁劲儿。

  她啐了一口。

  回到家,父亲已经睡了。

  她轻手轻脚地进屋,把象棋放在桌上。

  月亮还在窗外,还是那么亮。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浮现出那幅画,虽然她没见过,但能想象出来,红的火,蓝的天,还有那些在火焰中跳舞的器皿。

  吴老虎站在画前,一看就是半天。

  他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