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继承者们(9)-《综景:异的浮生》

  崔景异的行动力一如既往的精准。几天后,他主动约见了校刊的负责老师,也是新闻社的指导老师,提出一个建议:能否由新闻社牵头,做一个关于“帝国高中继承者生态”的深度专题报道?他认为,外界对帝国高中、对这些未来的财阀继承人们有太多误解和标签化的想象,不如由内部人员,以更客观、更深入的视角,展现他们真实的学习、生活、压力与梦想。

  “这不仅有助于提升学校形象,也能让同学们更好地自我审视和理解。”崔景异的态度诚恳,理由充分,“我认为,李孝信社长是负责这个专题最合适的人选,他的观察力和笔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这个提议正中校方下怀。指导老师几乎立刻就被说服了,并将这个任务郑重地交给了李孝信。

  当李孝信被指导老师叫去,听到这个由崔景异提议、并指名由他负责的专题时,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这绝不是巧合。这是崔景异递过来的橄榄枝,或者说,是一个更精致的陷阱。邀请观察者走进舞台中央,近距离观看表演,甚至……参与演出。

  “我明白了。”李孝信没有多问,平静地接下了任务,“我会尽力做好。”

  专题的启动需要核心采访对象的配合。自然而然地,近期风头最劲、形象最“正面”的崔景异,成为了首选,也是李孝信需要第一个深入接触的对象。这为两人创造了大量名正言顺的独处时间。

  他们约在新闻社的活动室进行第一次正式访谈。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孝信打开录音笔,准备好笔记本,姿态专业。崔景异坐在他对面,姿态放松,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仿佛只是一个乐于配合采访的普通学生。

  访谈从常规问题开始:转学来的感受、学业压力、对未来的规划。崔景异的回答滴水不漏,完美地契合着他“优秀、谦和、有担当”的公众形象。

  李孝信的问题逐渐深入:“很多人认为,帝国高中是一个充满竞争甚至倾轧的地方,你如何理解这种竞争?它对你个人有影响吗?”

  崔景异微微沉吟,笑容里多了一丝坦诚:“竞争确实存在,但我觉得,更重要的不是把别人看成对手,而是如何在这个过程中认识自己,提升自己。至于影响……”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有些悠远,“或许会让人更早地学会承担责任,也更珍惜……那些难得的、不掺杂质的瞬间。”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情感层面。

  “不掺杂质的瞬间?”李孝信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比如呢?”

  崔景异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有些怀念,也有些不易察觉的落寞:“比如……和英道偶尔能心平气和说几句话的时候,或者,帮助了需要帮助的同学,看到对方真心笑容的时候。这些瞬间,比任何奖项都更让人感到……真实。”

  他再次提到了崔英道,提到了“帮助同学”(暗指车恩尚),并将这些与他内心深处对“真实”的渴望联系起来。这是他精心设计的台词,旨在强化他在李孝信心中那个“背负重任、渴望真情”的复杂形象。

  李孝信记录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直视崔景异的眼睛:“所以,对你来说,‘真实’的感受,比外在的成功和认可更重要?”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直指核心。

  崔景异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没有闪躲,反而流露出一种被理解般的触动,他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李社长,你知道吗?有时候,戴着面具太久,甚至会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成功和认可是责任,但‘真实’……或许是奢侈。”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近乎剖白的方式,承认了“面具”的存在,并将对“真实”的渴望定义为一种“奢侈”。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他既没有否认自己的表演性(这反而显得真诚),又巧妙地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找到了一个令人同情的情感动机——对“真实”的渴望。

  李孝信沉默了。他看着崔景异,看着对方眼中那抹复杂的、混合着责任、疲惫与一丝脆弱的神情。理智告诉他,这很可能又是崔景异高超的演技,但情感上,这番话,以及之前音乐会上那转瞬即逝的“裂痕”,确实在他心里投下了更深的影子。他开始怀疑,这个崔景异,是否真的如他最初判断的那样,是一个纯粹的、冰冷的野心家?还是说,在他层层伪装之下,也确实藏着一个被家族、责任和处境所束缚的、渴望喘息的灵魂?

  访谈结束后,李孝信整理着录音和笔记,久久没有说话。

  崔景异站起身,温和地道别:“辛苦李社长了。希望我的回答对专题有帮助。”他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如果后续需要补充采访,或者李社长有什么想了解的,随时可以找我。毕竟……”他露出一个略带自嘲的浅笑,“能这样开诚布公地聊这些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他再次强调了“开诚布公”和“机会不多”,进一步巩固了自己“被迫伪装”的形象。

  离开新闻社活动室,崔景异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恢复了一片冰封的平静。他知道,刚才的表演起效果了。李孝信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犹豫和探究,而不是单纯的审视。

  让观察者产生共情,是操控其判断的第一步。

  几天后,专题的初步构思需要在学生会例会上进行简报。李孝信和崔景异都出席了会议。当李孝信阐述到计划中对几位核心继承者进行深度跟拍和访谈时,学生会内部出现了一些争议,主要是关于隐私和尺度问题。

  崔景异在关键时刻发言了,他支持李孝信的方案,语气平和却有力:“我认为李社长的专业性和分寸感值得信任。这个专题的意义,恰恰在于突破表面的光环,展现更真实、更立体的我们。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没有勇气面对真实的一面,又如何期望外界的理解?”他巧妙地将“真实”这个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议题,提升到了集体高度。

  他的发言有理有据,最终说服了大多数委员。李孝信看向他,目光复杂。崔景异则回以一个鼓励和支持的微笑。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刚才,谢谢你支持。”李孝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少了几分疏离。

  “我只是说了我认为正确的话。”崔景异笑了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状似无意地说,“而且,能和孝信哥一起完成这个有挑战性的专题,我觉得是件很有意义的事。”他自然而然地换了更亲近的称呼。

  李孝信微微一怔,没有立刻纠正这个称呼。

  崔景异拿起公文包,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有时候,真的挺累的。希望这个专题,最后呈现出来的,能是某种意义上的‘真实’吧。”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李孝信独自站在会议室里,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回味着崔景异最后那句话,以及那句自然而然的“孝信哥”。理智仍在警告他,但这步步为营的接近,这恰到好处流露的脆弱和坦诚,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正在将他慢慢笼罩。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观察者,似乎也正慢慢地,成为了被观察、被引导的对象。而这种感觉,竟然并不全然让人抗拒。

  崔景异走在回宙斯酒店的路上,夜风拂面。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现在需要的是耐心和持续的关注。李孝信这块坚冰,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