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伪装者(完)-《综景:异的浮生》

  陈婧怡的“死讯”,像一颗投入76号这潭深水的炸弹,激起的涟漪远超想象。

  消息是“晨星号”出海第二天,通过特定渠道传回上海的。说法是:一名身份不明的女性偷渡客,在船上突发急病,抢救无效身亡。尸体因担心传染病,已按规矩海葬。随消息附上的,还有从陈婧怡公寓里找到的、她常戴的一枚翡翠耳坠作为“证物”。

  76号机要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汪曼春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传出砸碎瓷器的声音。她脸色铁青,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她精心栽培、视为禁脔的“表妹”,竟然以这种狼狈不堪的方式香消玉殒,这简直是对她权威和眼光的巨大讽刺。更重要的是,她隐隐觉得,陈婧怡的死,背后绝不简单。

  明台听到消息时,正在训练场打靶。他手中的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呆立当场,然后发疯似的冲出大楼,不知去向。少年炽热而懵懂的心,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乱世的残酷和命运的戏弄。

  特高课方面,南田洋子看着那份简短的电文和那枚耳坠,面无表情,但指尖却轻轻敲击着桌面。死了?就这么巧?在她刚刚高度怀疑、准备深入调查的时候?她不信。这更像是一次金蝉脱壳。但海葬死无对证,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断了。她下令严查近期所有离港船只,尤其是“晨星号”,但心里明白,这大概率是徒劳。

  而处于风暴眼的明楼,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他在工作会议上听到报告时,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说了句“知道了,按程序处理”,便不再提及。有人暗中观察,发现他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公务,批阅文件,与南田洋子商讨“樱花计划”受挫(“丸神号”及关联的“含羞草”行动因情报泄露而被神秘力量破坏)后的应对之策,仿佛“陈婧怡”这个名字,从未在他生命中留下过任何痕迹。

  只有最了解他的明诚,在一个深夜送文件到书房时,注意到明楼书桌最底下的抽屉,没有完全关严,缝隙中,隐约露出一角墨绿色的丝绸——那是陈婧怡第一次走进76号时,所穿旗袍的颜色。而明楼站在窗边抽烟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料峭。

  几天后,关于“陈小姐”的议论渐渐平息。76号从不缺少新闻和死亡。又有一批新的文件送来,又有了新的追捕目标。那朵曾惊艳了时光的“罂粟花”,似乎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凋零、湮灭在了时代的洪流中。

  然而,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明楼独自一人驱车来到黄浦江边一个僻静的码头。他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堤岸上,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和迷蒙的雨雾。江水浑浊,奔流不息,带走了太多秘密和生命。

  他伸出手,掌心是一枚小小的、染着暗红痕迹的翡翠耳坠——与上交的那枚,是一对。这是他的人在清理陈婧怡跳窗时留下的血迹现场附近,于杂草丛中偶然发现的。

  他凝视着耳坠,许久。然后,轻轻一抛。那点翠色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入滔滔江水,瞬间消失不见。

  雨丝打湿了他的肩头。他转身,走向来时的汽车,步伐依旧沉稳坚定。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仿佛也随着那枚耳坠,一同沉入了江底,再无痕迹。

  上海滩的传说里,多了一个关于穿旗袍的交际花的故事。她爱过谁,背叛过谁,为谁而死——都成了乱世中,一局无人能解,也无需再解的残棋。

  而在遥远的另一方,一份关于“樱花计划”关键节点被破坏的密电,被悄然归档。电文末尾,有一行小小的批注:

  “代号夜莺,任务完成。状态:隐没。”

  夜色笼罩下的上海,霓虹依旧闪烁,百乐门的歌声从未停歇。只是有些人,再也不会出现。而有些斗争,仍在最深的黑暗中,无声地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