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我放风说要选秀-《李言李语》

  天光初破,晨钟未响。

  苏识立于宫墙高处,指尖摩挲着星盘边缘,“紫微偏移”四字在她指腹下如刀刻般清晰。

  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眸底无波,却似藏千军万马。

  三日前,她授意柳绿向礼部“无意”泄露一份选秀名单——不是普通的秀女名录,而是明写着三位出身寒微、却“才德兼备”的女子将由“内廷参政使亲自考评”。

  这八个字,轻飘飘地落在纸面,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插凤仪宫心脏。

  她太了解那个女人了。

  皇后表面贤淑,每日焚香诵经,慈悲为怀,实则执念深重,占有欲如藤蔓缠骨。

  皇帝是她的神龛,不容任何人靠近,哪怕只是气息拂过龙袍的一角,都会激起她病态的杀意。

  而“内廷参政使”这个本不存在的虚职,经由苏识之口被赋予权力象征,已然成了入侵帝宠分配的信号。

  ——情感入侵,必遭清除。

  果然,第三日午时,皇后以祈福安胎为由,召三位候选人家眷入凤仪宫饮茶。

  名曰关怀,实为猎杀。

  柳绿早已混入其中,扮作送药宫婢,低眉顺眼地候在一旁。

  当那盏温热的安神汤递到三位老夫人手中时,她目光微凝——汤色清亮,却泛一丝不易察觉的青灰。

  半盏残汤被悄然带回。

  化验结果出炉:迷魂散三钱,鹤顶红微量,足可致人昏厥后暴毙,且症状与心疾无异。

  更妙的是,药性缓慢,发作时间可精准控制在归家途中或隔日清晨,届时人死宫外,查无可查,嫁祸手段信手拈来。

  苏识坐在灯下看完报告,唇角缓缓扬起。

  “典型的我妻由乃式清除模式。”她低声自语,语气竟带几分讥诮的欣赏,“温柔地笑着给你喂下毒药,转头跪在灵前哭得肝肠寸断,仿佛你是她此生最爱的人。”

  这不是第一次。

  前朝那位宠妃,也是这样死的——赐茶、暴卒、追封、哀荣备至。

  史书上写的是“积劳成疾”,只有苏识知道,那杯茶里,也有同样的配方。

  但她没有立刻揭发。

  揭发,是救;不揭,才是局。

  她命人连夜将解毒丸送入三位家属手中,伪装成御医开的“护心丹”,叮嘱“连服三日,以防旧疾复发”。

  又安排尚宫局以“突发急症”为由,奏请退出选秀。

  一切办得悄无声息,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三位家人安然离宫,性命无忧。

  而凤仪宫中,皇后正倚窗微笑。

  “都退了?”她轻抿一口新茶,笑意温婉,“倒是她们福薄,承受不住天恩。”

  她以为,是自己的威慑起了作用。

  她不知道,自己亲手倒下的毒,已被悄然化解;她更不知道,每一名离宫的家属袖中,都多了一枚铜牌——黄铜所铸,正面刻“苏”字,背面隐有编号,由内务府特制,唯有苏识能辨。

  这是未来的铁证。

  只要时机一到,一枚铜牌,便可掀翻一座宫闱。

  夜色再度降临,冷月如钩。

  苏识独坐偏殿,手中展开一张密报:三位家属服药后反应、解毒时间、身体状况,一一记录在册。

  她提笔批注:“毒源未断,反制链已成。下一步,等她出手更狠。”

  窗外风起,吹动帘角。

  她忽然抬眸,望向远处凤仪宫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香烟袅袅,仿佛仍是一片祥和净土。

  可她知道,那扇门后,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皇后不会善罢甘休。

  她已经动手,却未得偿所愿,那种被挑衅的愤怒、被忽视的羞辱,只会让她更加疯狂。

  而苏识要的,就是这份失控——理智的人难抓把柄,疯子才会露出獠牙。

  她合上密报,轻声道:“你想让我成为下一个‘孤鸿影没’?好啊……那就看看,是谁先坠入寒云。”

  更深露重,宫道寂寥。

  一道黑影掠过屋檐,白砚悄然落地,单膝跪地:“殿下察觉名单异常,已在含章殿等候。”

  苏识起身,整理衣袖,神情未变。

  这份名单太过刻意,寒门女子参政?

  考评由“内廷参政使”亲自主持?

  朝中无人提出异议,反而迅速执行——背后若无操纵,谁信?

  他会问她:你明知有险,为何不阻?

  而她,早已准备好答案。

  但此刻,她只是抬步前行,身影没入长廊幽暗之中,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刀。

  风卷残云,杀机暗涌。

  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含章殿内,烛火摇曳如将熄的喘息。

  萧玦负手立于窗前,玄色龙袍未换,眉宇间却不见帝王威仪,唯有深不见底的冷峻与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他听见脚步声,却未回头,只淡淡开口:“你可知,那名单一旦传开,便是动摇国本?选秀关乎皇嗣血脉,岂能儿戏?”

  苏识站在殿中,月白衣裙衬得她身形清瘦,像一柄藏于鞘中的软剑。

  她垂眸,指尖轻轻抚过袖口暗绣的银线云纹,仿佛在确认某种节奏。

  “臣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也正因如此,才不能阻。”

  萧玦终于转身,目光如刃,直刺而来:“你说什么?”

  “若我提前揭发,皇后只是‘误信谗言’,或‘被人误导’,顶多禁足凤仪宫三月,赐茶赔罪,风头一过,照旧母仪天下。”苏识抬眸,眼底无怒无惧,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可若让她亲手布下杀局——人证、物证、动机俱全,甚至牵连外戚命案……那时,她便不再是贤后,而是毒妇。”

  她顿了顿,语气微沉:“陛下要的,从来不是一位‘犯错的皇后’,而是一个再也无法握住您衣角的人,对吗?”

  殿内死寂。

  窗外一道惊雷劈落,照亮她半边侧脸,冷白如霜。

  萧玦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曾在他母妃灵前默默奉茶、如今却敢以蝼蚁之身执棋天下的女子。

  他曾以为她不过是聪慧些的宫婢,靠几分机巧博得信任;可此刻,他才明白——她早已看透这宫闱如局,人人皆是角色,唯她,是执笔写剧本之人。

  “你放任百姓涉险?”他嗓音低哑。

  “解毒丸已入其手,家属皆安。”她平静道,“真正的险,不在她们,而在陛下身边。若不逼她出手,谁能信一个日日诵经、为妃嫔祈福的皇后,会亲手调制鹤顶红?”

  又是一道雷鸣滚过长空。

  萧玦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情绪终于归于沉寂。

  良久,他低声说:“从今往后,选秀一事,交你全权处置。”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钧。

  一名无品阶的掌事姑姑,竟被赋予掌控皇室血脉遴选之权——古往今来,前所未有。

  这不是信任,是托付,是默许她以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

  苏识躬身行礼,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波澜。

  她知道,这一刻,她终于不再是棋子,也不仅是谋士,而是与这位帝王并肩执棋的共谋者。

  夜雨骤起,倾盆而至。

  观星台孤悬宫北,高耸入云。

  苏识独立台心,湿风扑面,黑袍猎猎。

  她手中星盘微转,紫微星位偏移三度,凶兆凝而不散。

  忽然,一道黑影破雨而来,单膝跪地——白砚。

  “凤仪宫密道有异动,”他低声道,“有人正在打通通往乾清宫暖阁下方的最后一段。”

  苏识静静听着,手中《女诫注疏》缓缓合拢,指节轻叩书脊,发出一声极轻的“嗒”。

  她笑了。

  不是得意,不是快意,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终于来了……”她望着风雨中灯火昏黄的凤仪宫,“病娇的最后一招,永远是‘同归于尽式的守护’。她不会让任何人夺走陛下,哪怕方式是——陪他一起下地狱。”

  雨幕如织,天地混沌。

  她将书放入怀中,转身望向乾清宫方向,眼神渐冷。

  “这一次,我要她亲手把刀递到陛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