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心结-《南风烈烈吹黄沙》

  “娘娘的生辰在三月,他提前这么久做准备,也真是有心了。”温知熠冷嘲热讽道。

  江绾还是魏王世子妃时他就派人查过她的底细,生辰这种日子更是牢记于心,不过当初她以杜氏的身份入宫,生辰也就改了一个已经过了的良辰吉日,确实快到了。

  “着实有心。”江绾盯着那女官的发髻,呢喃道。

  张歆不可能不知道她以前是魏王世子妃,他那么细心的人,也不会不清楚她真正的生辰。

  都是后宫里待过的,他这么做,无非是害怕就此失去宠爱,借别人之手来表忠心罢了。

  只不过这时机选的不是很好,温芷刚刚帮她成事,她可不能明着在温知熠面前去看他。

  “这香很衬你,哀家闻着也心旷神怡,下去领赏吧。”

  女官闻言一喜,连声道谢后退了下去。

  温知熠虽然心中不悦,但面上却还是得装得云淡风轻。他不得不承认确实小看了这个张歆,身无所长不说,还装得单纯良善,更重要的是,他就算与羲和城行刺之事有牵扯,却还活得好好的。

  “我在问你。”

  温知熠的思绪猛然被江绾打断,他这才注意到寝殿中的宫人们都已经离去,连烛火都被熄灭了几盏。

  “呵。”江绾抚上他还未松懈的拳头,无奈一笑,只觉这人的心思真是一点都不会掩饰,怪不得当初能被赵弘看出来。

  “我在问你,觉不觉得此次秋狩十分蹊跷。”她说着,将双手撑在温知熠的肩颈,起初只是用拇指指节轻轻描摹着他的喉结,随后又曲肘渐渐攀上,将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直到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才止步。

  本来温知熠赏花赏到溪云台为的就是‘图谋不轨’,如今江绾的一番动作令他更加意识混沌,满心满眼只有那张如浸水芙蓉般的嘴唇,根本无暇思考她说了些什么。

  他只一味向前倾身,双手熟练地向她腰间摸去,玉串坠地,泠泠如风铃清响,余音散尽之时,美人也已翩然从锦衣中脱身。

  “你的伤......”

  江绾伸手抵在温知熠胸膛,多有顾忌,谁知他闻言竟猛然瑟缩,像是疼痛难忍一般坐了起来。

  “怎么了?”

  江绾见状也随之起身,如瀑墨发扫过温知熠精壮的肩头,似是琴师指间轻抚尘封的古琴,弦动如惊鸿掠水,余韵化作绕梁游丝,三日不绝。

  “伤在哪里?”

  她的指间拂过他胸前的肌肤,反复确认着到底是哪里的旧伤还未消。

  “伤在这里。”

  温知熠将她的手拽至胸间,心脏的跳动传至她的掌心,再贴近些,与她的脉搏渐渐同频。

  江绾看着他得逞的笑容,本是该嗔娇着怪罪他,却喉间滚动,怎么也说不出口。

  温箸的求援她视而不见,安颖淑的话他避而不谈,他们二人之间都有各自的心结,让她不得不猜忌面前人眼中快要溢出的爱意到底有几分真切。

  “在想什么?”温知熠手上的力道加深,他的心跳慢了一拍。

  “我在想......要不要放了安颖淑。”江绾直视着他的眼睛,话刚出口她便觉得自己荒唐得不像样子,这跟把自己的性命送与眼前人有何区别。

  温知熠眼睫微动,他没想到她竟会先松口。

  “那臣只能......像张公子一样,好好地为娘娘送一份生辰礼了......”

  事情说开,江绾的心猛然一沉,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安予霞死前真的把诏书送给了安颖淑,而安颖淑也没有与外人联合。

  这也就是为什么温箸会突然带着赵栗站在她的对立面,原来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个随时会被倾覆的棋盘。

  江绾不禁鼻尖酸涩,费力将手从温知熠的掌心中一点点抽出,她看着他慌张的样子,本想叫他滚出去,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之前为何不说?”

  “此事是那日兄长携安氏来探望我,我才知道的。”温知熠解释道,但这显然不够。

  “你明知交出来便能放了安氏,可你迟迟不交,又是为了什么?”江绾穷追不舍,大有就今夜撕破脸的势头。

  温知熠迟疑了,私藏这种诏书还能为了什么,若他说他想独占她、以此胁迫她,要她先向他示好才肯交出来,必然只会让她对他心生厌恶。

  “那温氏门客,又是为何而死?”

  此话一出,寝殿骤然森寒刺骨,江绾指尖发颤地拽过锦被,却发现连绸面都凝着霜气。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温知熠瞥向江绾颤抖的指间,他替她扯过锦被披在她身上,攥紧被角意欲离开,却发觉双腿迟迟不肯挪动。

  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默许她伤害他的亲人了,从温勤到他的兄长再到曾经的嫂嫂再到......

  可他不想再见到江绾冷漠的神情,他没有办法忍受,他真的会为此去死。

  温软的触感蓦然贴上他的唇,像一簇火苗灼断纷乱思绪,所有迟疑都在这一瞬焚成灰烬。

  那封诏书就是江绾的命,江绾把她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能许他握在手中,一切便都不再需要解释了。

  次日晌午,安予霞顶着烈阳坐上了回兖州的马车,温知熠也说到做到,隔天出宫便立刻派人向溪云台送去了生辰礼。

  江绾看着那只换称谓不换内容的诏书,随手将它与南阳王妃送来的那封抛在了一处。

  “到底还有几封。”

  她仰首凝望藻井,金漆蟠螭纠缠如魇,他们张着血盆大口,虽不敢上前,那一双双凶恶的眼睛却齐齐盯着她。

  江绾忽觉天穹倒悬,险些就要倒下,却强撑着一口气站定,因为她知道,赵弘想看到的便是她被这一封又一封、数不尽、找不完的诏书击溃。

  ----------------

  秋狩在即,江绾却突然病了。

  赵栗为了不改变原定的计划,硬着头皮亲自探望了几天,才又劝得江绾同去。

  不过她只有一个要求————带上唐灵。

  虽然他对唐灵还未出世的这一胎十分看重,但如果能让计划顺利进行,他不介意让未来的孩儿受点苦。

  唐灵自是愿意的,先不说她从未参加过秋狩,就单说此次秋狩可以见到赵时洲,路上再颠簸她也认了。

  而江绾这边,装病的计划泡汤,她便也只能直面这显而易见的陷阱。

  原本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要赵栗的命,但见他这急于夺权的样子,她也就不得不做了。

  寒露侵衣,次林山道上辚辚车马碾碎秋霜,朱轮铁蹄刻痕深嵌,迤逦如龙,直抵山顶御苑方歇。

  如众人所预料的一般,江绾留了竹溪与夜鸦随猎,而秦国公温知熠却被赵栗指名点了去,还命他再猎一匹猛虎,给他豢养的狸猫做冬衣。

  纵使温知熠万般不愿也得笑着应下,不过赵栗也没有多好受,他也看秦国公不顺眼很久了,先不说他与江绾纠缠不清羞辱他已经逝去的父皇,就说温知熠在临关时,他派人下旨命他一定要抢在江绾之前俘获常符,而他却带着零星亲兵去正面突袭常符老巢,简直是明着抗旨,因为没有人会蠢到做出这种事情。

  次日清晨,队伍整装待发后,江绾也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飞龙使。

  她从他手中接过缰绳,神情警惕地扫了他几眼,又派自己人仔细检查了马匹状态,得知无恙,才小心翼翼地上了马。

  见太后的反应,程诩心中也已经有了定数,原本他就觉得太后年轻貌美,身边又美男环绕,他就算是从天上飞下来,太后都未必能多看几眼,如今更是证实了他的想法。

  寒露压枝,林雾浸得鞍鞯泛潮,猎犬鼻息喷白,在马前探寻着野兽的气味,忽东忽西划开凝滞的湿气。

  与其他王侯的队伍不同,江绾这队就显得紧凑多了,跟在末尾的夜鸦有些不解,似搭话又似真的疑惑一般,向一旁的竹溪问道:“这是派人圈好了地方?为何走得如此紧密?”

  竹溪瞥了他一眼,她虽然与这人打过几次照面,但这人每次都贱兮兮地把担子甩给她,着实讨厌。

  “只需提高警惕跟紧便是,走着走着就知道了。”

  夜鸦见她语气不耐,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天空,黄澄澄的太阳被阴云覆盖,暂存一道朦胧光冕,看得他心中顿感憋屈。

  “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夜鸦冷不丁的问话让竹溪不禁一愣,她细细回想着他问的到底是哪次腿伤,而且他怎么会知道?难不成他还有人手在燕州监视他们?

  “你怎么知道...”

  咻————

  箭啸裂空而至,桦木林间骤然炸开一串凄厉的颤音。猎犬的狂嗥撕破云霄,惊得战马扬蹄人立,铁掌在湿土上刨出深坑,泥点顷刻间便玷污了众人的衣摆。

  “保护太后!”

  竹溪率先搭箭,二话不说便向羽箭袭来的方向射去,只听一声细微的闷哼,隐在树上的刺客应声坠落在地面。

  紧接着,数十道刀光闪过,齐齐冲向江绾一人,不过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还没看清她样貌的距离就被斩杀殆尽。

  随着一个又一个刺客的倒下,程诩惊骇,皇城卫统领箭术高超不假,可这名不见经传的竹将军却绝非他父亲估量的那么孱弱,一柄长枪耍的虎虎生风不说,还与背上弓箭切换得当,简直就是武神在世,根本没有他展现的机会。

  厮杀停止,林中安静了片刻,程诩作为飞龙使正要向前探查,便只听一支冷箭擦着他的鬓角呼啸而过。

  箭风未散,前方古槐后骤然跃出个铁塔般的壮汉,九环大刀裹着腥风朝他劈头斩下,程诩来不及拔刀抵挡,只得蹲下身子闪避,或者说他根本没料到这些人会连他都杀。

  慌乱之时,一只利箭从他身后射出,直直穿透了那壮汉的头颅,壮汉应声倒地,溅起的血液扑向他的面颊,与睫毛上的冷汗混成黏稠的珠帘。

  程诩循声向后看去,只见那高高在上的太后收弓下马,正踏着泥泞向他走来。

  “这是哀家此行第一个猎物。”

  江绾说着,将手伸到了程诩面前,示意他搭着她站起来。

  看清脸了,她才猛然一怔,这飞龙使,论长相,还真称得起人中飞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