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春归听松-《曹操重生后摆烂了》

  邺城的春天来得极早。

  漳水之畔,柳丝如烟,花影浮动。

  这一年的风,却与往年不同——

  少了征鼓的铿锵,多了几分宁静的味道。

  曹操立在铜雀台上,俯瞰整座邺城。

  风吹动他鬓边的白发,眼底的光,沉静而深。

  他曾想建一座高台,以望天下。

  如今天下在望,反倒心如死水。

  荀彧走上台阶,手里提着一个竹匣。

  那是从洛阳送来的新茶,名曰“阳羡春芽”。

  “丞相。”

  他轻声唤。

  曹操回头,笑了笑:“令君——不,平慧。你来了。”

  荀彧看着他,目光里有一种隐约的预感。

  “您昨夜召我入府,是有要事?”

  曹操没有答,反而看向远处的山影。

  “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同游嵩阳?

  那时我还只是个兖州刺史,

  你说,若天下太平,我们该去何处隐居。”

  荀彧点头,声音微低:“我记得。

  您说,若有一日能卸下甲胄,

  愿回听松阁,师素窈学心法。”

  曹操微笑,

  “没错。那时你笑我好胜,说我岂有能安于山林之理。

  可如今,我只觉……那山中的风,比朝堂清。”

  荀彧怔住,茶叶轻轻滑落在掌心。

  “丞相,您……要回听松阁?”

  曹操缓缓点头,

  语气出奇地平静。

  “魏国已成,世子在前,诸子成器。

  我若不退,天下疑我。

  我若退,天下安我。

  我这一生,已足够让人惧。

  我想,在余生,让人……敬。”

  荀彧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您当真舍得?”

  曹操看他一眼,笑意中带着几分苍凉。

  “舍不得的,是功名。

  可我一生求名,

  却发现——名,原来也会困人。”

  他望向远方,

  “我想再见素窈,再听那松涛声。

  我想看看,那少年时的心,还在不在。”

  荀彧静静地听,指尖轻抚那竹匣。

  他忽然笑了:“若丞相真去,

  臣愿同往。”

  曹操挑眉:“哦?你也想隐?”

  荀彧看着他,神情里透出一种疲惫的温和。

  “丞相一生为国为民,

  我荀彧半生为丞相。

  天下既安,

  我也想看一看山外的风。”

  曹操愣了半晌,

  竟轻轻一笑。

  “你这文弱书生,

  真要我陪你去烧茶煮雪?”

  荀彧回以一笑,

  “您若仍念当年的山水之约,

  便不该食言。”

  曹操笑声渐大,

  拍了拍他的肩,眼角却隐隐有湿意。

  “好!我去,咱们同去!

  我让世子理朝,丕儿辅政。

  我与令君,归山访素窈。”

  几日后,曹操上表天子,自请致仕。

  表文不长,仅二百字:

  “臣年逾花甲,志在丘壑。

  赖陛下圣明,天下粗安。

  今愿解朝服,归听松山,

  以静观风云,慰平生劳。”

  刘协展表时,沉默了很久。

  他已不再年轻,

  但仍记得当年那个手握青釭剑的男人,

  如何斩乱世、定山河。

  他低声道:

  “若天下有今日,

  半是此人之功。”

  然而他仍准了。

  并亲赐一诏曰:

  “魏公定国,功冠古今。

  可归听松,养志修真,赐号‘平德侯’。”

  邺城尚书台的晨钟未歇,百官已乱作一团。

  传令官急奔而入,一纸诏书压在案上,

  红印鲜明如血。

  「魏公曹操上表请致仕,归听松山养疾。」

  寥寥十六字,却似重锤坠入朝堂。

  案几震动,笔砚滚落,鸦雀无声。

  尚书令荀攸第一个回神,

  失声道:“致仕?当真?”

  主簿面色苍白,拱手低声:“诏书确凿……昨夜从洛阳传来,陛下允准。”

  一时间,议郎、中书、黄门侍郎、侍中——

  皆面面相觑。

  有人惊惧,有人窃喜。

  有人低语:“魏公不在,此国犹能立乎?”

  也有人冷笑:“去得好,天下岂可长由一人压着?”

  朝堂气氛冷冽。

  风从殿门吹入,卷起案上的奏章,

  纸声簌簌,仿佛在窃语。

  入夜,尚书台灯火未灭。

  荀攸独坐,案前散着密密的文牍。

  他指尖掠过那道印着“听松山”三字的折封,

  心底一阵微凉。

  “他真的走了啊……”

  他喃喃道。

  门外传来轻步声。

  世子曹昂披青袍入内,

  眉宇沉稳,却掩不住那股隐隐的空落。

  “荀令叔。”

  荀攸起身行礼:“世子。”

  曹昂摆手:“此时无须礼数。”

  他走到案前,叹息:“我本以为父亲不过一时之念,

  谁知竟真决然至此。”

  荀攸沉声道:“丞相——不,魏公——此行,或为自护,亦为天下。

  然朝中人心未稳,

  若无主心骨,恐起波澜。”

  曹昂缓缓点头:“我明白。

  但父亲已决意远去,

  我唯能——守住这座城。”

  灯光映在他眼中,

  那眼神极像当年的曹操——

  有铁,也有火。

  荀攸暗叹一声。

  “世子若真能立于心,不乱于外,

  魏国自安。”

  同一夜,曹丕在自家府中独坐。

  案上摊着《论语》,书页未翻。

  他只盯着烛火,看它一寸一寸燃成灰。

  门帘轻动,是荀彧亲信送来的密札:

  【魏公已行,至黎阳。山道平安。】

  曹丕手指微颤,

  缓缓合上信笺,低声自语:

  “父亲走得如此安然……

  而朝堂,便要不安了。”

  他心里清楚,

  自己虽已获父亲重任辅政,

  但世人未必信服。

  众臣看向他的目光里,

  仍带着审视、揣测、乃至怜悯。

  “世子仁厚,我谨慎——

  他们却以为我野心。”

  他苦笑一声,举起酒盏,

  “既然如此,那我就……

  以冷对乱,以忍对疑。”

  他仰头一饮,酒入喉,似刀似火。

  泪,却无声滑落。

  洛阳宫中,春花已开。

  皇帝每日与曹植论诗论文,

  这日忽听曹操退隐的消息,

  怔了半晌,方低声道:

  “子建,你父亲竟真不愿为王。”

  曹植垂首,心中百感交集。

  “陛下,家父本无意篡汉,但天下人未必信。”

  刘协看着他,轻轻叹息:

  “我知。

  他去山中,天下方得静。而我……也终于能喘一口气。”

  曹植抬起头,目光复杂:

  “臣父去,非是退——

  是想让天下,学会自己运转。”

  刘协微微一笑。

  “那你呢?你是否也想归山?”

  曹植怔住,

  忽然一笑。

  “若天下有诗,我便留。”

  翌日早朝,群臣上殿。

  世子曹昂摄政临朝,

  坐于中阶。

  有老臣哭谏:“魏公功高未竟,岂可弃天下?”

  有寒士叩首:“魏公退,是为大贤之举!”

  群情喧哗。

  曹昂神色不变,只淡淡一句:

  “魏公去,是信天下;

  我等留,是守天下。

  今日非论去留,论者,心。”

  殿上顿时静默。

  连风都似停了片刻。

  荀攸目光深沉,暗暗叹息:

  ——这孩子,果然有父风。

  邺城坊间流传:

  “魏公退,非老矣,乃圣矣。”

  也有人窃语:

  “或是避祸之举,恐天子疑。”

  而民间更多的是敬意。农人对着山北的方向焚香:

  “曹公若真去养病,愿他安。”

  文士们传诵《听松赋》,

  说那是曹操归隐前所作:

  “功成不敢居,势盛不敢图。归于山林,听风以为乐。

  是谓无为之治。”

  春暮。

  曹操与荀彧乘轻车,北上。

  路过邺城街巷,百姓纷纷跪拜。

  有人喊:“丞相万岁!”

  有人哭:“魏公勿去!”

  曹操下车,扶起一个老农,

  语气极柔:

  “我去养病,不死便归。”

  老农泣曰:“无魏公,何以有今日?”

  曹操拍着他的肩,

  只是笑。

  笑中,带着一丝风中落花的寂寞。

  荀彧在车内,看着他那背影,

  忽然明白——

  这世上,有的人生来为天下,

  有的人,却终究想回到自己。

  几月后,听松阁外。

  青山如旧,松涛如歌。

  素窈已白发三千,

  却依旧神色清淡,衣袂如雪。

  她在山门外迎他们,

  见曹操拄杖而行,

  微微一笑:

  “曹郎,果真还记得此山?”

  曹操抚须而笑,

  “当年学艺未竟,今日来补课。”

  素窈轻叹一声,

  “天下人都说你是枭雄,

  我却只见一老学徒。”

  荀彧在旁,也笑着合掌一拜。

  “大师姐,师弟们愿侍从于左右。”

  风过松林,涛声阵阵。

  曹操回首,看山下的云海。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

  半生的功业、千里的疆土、万人的呼号,

  都比不过这一片

  松声入耳,心无所扰。

  听松山下,春雨方歇。

  山道间雾气未散,竹叶滴水,声声入耳。

  松针覆地,像柔软的青毯。

  曹操、荀彧并肩而行,衣襟沾了点点雨气,

  风从山谷吹来,带着清冽的松香。

  山腰的听松阁依旧如旧,

  木梁上挂着当年沈若澜亲书的匾额:

  “心外无剑。”

  那一刻,曹操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伸手轻抚那三字,掌心沾满尘灰,

  仿佛触到了二十年前的少年梦。

  荀彧笑道:“丞相……不,平思,如今可还信这句话?”

  曹操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

  “那时不懂,只觉得此言虚玄;

  如今懂了,却也知要信它——

  要信,已迟。”

  两人相视一笑,

  风吹起松叶,发出一阵阵低语。

  听松阁门缓缓推开。

  素窈白衣如雪,鬓发银丝,却神情清寂。

  她手中执一卷《道德经》,

  眉眼依旧如昔——清淡,平远,不似凡尘。

  曹操行了一礼。

  “多年未见,大师姐风采不改。”

  素窈微微摇头:“改的不是我,是你。”

  她目光缓缓扫过他与荀彧。

  “一人肩天下,一人掌人心。

  如今,你们俱来,是要寻心,还是问权?”

  曹操听得一怔,

  那一瞬间,山风吹乱他鬓角的白发,

  他轻轻一叹:

  “我来问——权能否安心。”

  素窈的目光如深潭般静,

  她缓缓转身,

  “进来吧。山雨初歇,正好烹茶。”

  竹炉上茶香缭绕。

  素窈坐在榻上,面前一壶碧螺春,

  曹操与荀彧分坐两侧。

  “平思,”她开口,“天下之权,本为安人。

  但人心若不安,权便反噬其主。

  你来此,想要放下,

  却依旧不舍。”

  曹操沉默,指尖轻敲茶盏。

  “我想放,却放不得。

  魏国如屋,梁柱未稳。

  若我退,世子仁而不决;

  若我留,天下畏而不安。

  我既不能为王,又不能为臣。”

  素窈淡淡一笑。

  “这正是你一生之病。”

  曹操抬头,神情复杂。

  “我这一生,多少人骂我奸雄,

  却无人知我也曾梦过太平。

  我打天下,为乱世求安;

  可如今天下安了,

  我心,反乱。”

  素窈放下茶杯,

  “平思,你求天下太安,

  却忘了——天下安者,不在权,而在人。

  你已教出三子:昂有仁、丕有思、植有才。

  若你不信人,又如何让天下信你?”

  曹操怔了怔。

  荀彧在旁轻声补道:

  “权者,治世之舟也。

  君若执桨不放,舟终不进。

  丞相之功在开道,

  非在独行。”

  那一刻,曹操闭上眼,

  长长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战场的血,有朝堂的怒,

  也有半生未曾言说的疲惫。

  “也许,你们都对。”

  他轻声说,

  “我该……让天下自己走了。”

  夜深。

  荀彧与曹操并坐于廊下。

  远处的松涛如潮,

  月光照在两人的鬓角,一黑一白。

  “令君。”曹操忽然道。

  “你后悔吗?一生辅我。”

  荀彧笑而不答,只问:

  “那您后悔吗?一生争天下。”

  曹操沉默良久,笑出声来。

  “我后悔……没有早一点懂你。”

  荀彧也笑了,

  “那我不后悔。”

  两人相视而笑,

  如同当年初见的那夜。

  翌晨,素窈在山门外,

  看两人立于松林之间。

  她知道,这一日,

  才是真正的“退”。

  曹操披着素窈所赠的青布衣,

  眼神平静如水。

  他回首看了看听松阁,

  低声道:

  “半生争天下,

  今日听松风。”

  荀彧立在他身旁,

  微微一笑。

  “丞相……不,平思,

  这天下,终于有一处,

  属于你自己了。”

  松风阵阵,吹散他们的衣袂,

  吹散了半生的杀伐与功名。

  听松山上,春风正盛。

  素窈看见曹操正削竹为笛,

  荀彧在一旁煮茶。

  “城中可乱?”她问。

  曹操笑而不答,

  只是遥望远方——那是邺城的方向,

  云在山间,似烟似梦。

  “若心不乱,何惧城乱。”他说。

  荀彧放下茶盏,

  “天下若知您此言,必当动容。”

  曹操轻轻一笑,

  笛声缓起,

  松涛随风而鸣。